犬年“画”犬
□冰水﹙现居义乌﹚
古代文人犬狗不分,诗词中交替出现。陶渊明《归园田居》,“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杜甫《新婚别》,“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而最早的《三字经》“犬守夜,鸡司晨”,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里二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文人雅士用狗或者犬取决于押韵的需要,犬字似乎更古意。现代书家和画家,很少用狗字进入作品。
对犬的解读,褒贬兼而有之。画虎不成反类犬,对犬有鄙视。而先前犬儒一词,本是形容古希腊特立独行的一个哲学派系。当年苏格拉底学生安提西尼提倡回归自然,克己无求,独善其身的哲学主张,鄙弃俗世的荣华富贵,这近乎中国道家思想的主义,谓之“犬儒”。如今“犬儒”用于愤世嫉俗,玩世不恭之人。词义大相径庭。“犬子”一词,往往是父辈对自己儿子的谦称。
五畜缘起,犬最早。从进化论的角度解读,犬来自于狼的变异。上古壁画和岩画上,犬的形象大多劲瘦,有一些狼性,特别早期的狩猎犬和獒犬,看上去凶猛异常。河南舞阳贾湖新石器时代遗址(距今约9000年)考古发现了最早的犬的图像,当时犬主要用于狩猎,也用于祭祀和陪葬。山东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分布的海岱地区考古挖掘,以犬随葬的习俗很常见,墓葬中有多处犬的骨骼等遗迹。
先人的文明传承,早期通过岩画、壁画,之后通过竹简、绢帛、纸张等书画形式。犬的图画形象历数多年而变化,实证了犬作为动物功用性的更迭。从助猎、祭祀、陪葬,之后成为文人士大夫雅玩,或者乡野市井的看护。唐代画家周昉有一幅著名的《簪花仕女图》,绢本设色。画中簪花仕女五人,执扇女侍一人,逗犬、拈花、戏鹤、扑蝶,赏花游园,顾盼生姿。人物的嗜好和性格通过宠物的点缀跃然纸上。重点是画面上两只小小的猧儿狗(犬)系着红丝带,朝着自己的主人撒欢儿奔跑,憨态可掬。沈从文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指出,《簪花仕女图》是北宋人依据唐代旧稿绘制而成。理由是仕女发髻与花朵结合不合理,项圈的形制和佩戴于衣衫之外方式不见于唐宋。不管如何,逗犬在唐代已为寻常事,名画中多处可见。《唐人宫乐图》中,十位仕女灯下围坐,桌下趴着一只小犬,毛发纯黑,四肢和嘴巴则是黄色,黑中带黄,富贵态。当时达官贵族不仅逗犬,对犬的品种和形象有了更多的选择。从这个意象上,养犬逗犬是身份的象征。
南宋画家李迪工花鸟竹石、鹰鹘犬猫、耕牛山鸡,他有一幅著名的《猎犬图》。画面一只硕大猎犬占了主要图式,慢行状。犬的造型准确,黑黄色细毛蓬松,脚爪清晰可见。这是宋朝文治江山的宫廷画成果。作为皇帝的宋徽宗书画皆能,“不爱江山爱丹青”。在他执政期画家待遇达到了巅峰。当时宫廷画家激增,在中国绘画史上形成了集大成的繁荣,催生像米芾、黄庭坚、张择端泽被后世的书画界大家。李迪的犬显然不同于唐画中的宫廷宠物犬,这是一只写生犬,更多为造型所用。宋徽宗本人对绘画的精准要求是绘画史上罕见的。他为了临摹珍品收藏了数千幅名画。为了准确造型,圈养大量珍禽异兽,对景写生。《写生珍禽图》为宋徽宗写生花鸟画的集成,兼备六法,笔墨天成,禽鸟花草形神兼备。李迪的《猎犬图》正是这样的沿袭。
犬很难入画。宋代不少画家有犬的创作,如《萱花乳犬图》《秋葵犬蝶图》《鸡冠乳犬图》等团扇,表明了犬在生活中的常态性。南宋诗人杨万里就有写到“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的诗句。
师从周昉的宋代画家王居正《纺车图》中也有犬的形象。《纺车图》不是宫廷画,是乡村实景写生。画有老中小三人,年轻妇女摇着纺车,怀抱婴儿哺乳,长长的纺线与远处的老妪呼应。而年轻妇女身后,是一个逗蟾蜍的蒙童。小黑狗正好在两位妇女的留白处进行了点缀。该画据传为赵孟頫旧藏,有赵孟頫二跋,称为王居正作,跋曰:“图虽尺许,而笔韵雄壮,命意高古,精彩飞动,真可谓神品。”并诗:“田家苦作余,轧轧操车鸣。母子勤纺织,不羡罗绮荣。童稚善自乐,小龙恬不惊……”可惜今二跋均不存。耕乐气息浓郁,创作背景从宫廷走向黎明百姓。从绘画图式中,犬作为五畜,从宫廷和神坛走向民间。
父亲属狗,性情温顺,又良善。对犬的情感就多了一层温暖。
——原载:20180211《安徽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