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溪笔记
冰 水
一、它和他们
当时我并不知道。关于汤溪,一个在词典里闪着流水光芒的语词,它的深处是汤塘。尽管对陌生人来说,这之间的联想有些缝隙,但它毕竟在的,山、水、温泉、诗意,甚至一些梦幻。
孟夏午后,先前两段储存在我脑海里的记忆,随着气温的攀升,冒出了匣子底部。早年时,单位厨师长是汤溪人,做一手好汤圆(编注:汤溪人称之为汤团)。此种汤圆椭形带着一根尾巴,似蝌蚪,跟宁波汤圆大不一样,又是一律咸口味,很独特。关于这带着尾巴的形制,估计是汤溪人自己设定的符号标签,有着饮食文化的自信。而第二段汤溪印象则来自于我的一位高中女同学,记忆中她寄居在外祖母家,插班到我们学校就读。她坐我前排,个儿小小、皮肤白净,话不多,便觉得汤溪人大概都是那样水灵灵又娇小的,有些内敛。之后少遇汤溪人,在我的想象中,那里是个偏远之所罢。
一种臆想很长时间不被怀疑,是虚构中我们自证了假设。
这个夜晚似乎不太一样。从义乌接上C赶往汤溪九峰,天色渐暗。下高速后,一段较长的地面村道,偶尔有汤汤的溪桥路过,不久就进入丘陵地带。两个同行人在这样的山路中游走,被巨大的空旷包裹着,竟然忘记了对话。满眼的茶山像波浪,从一个山头荡向下一个山头。我叫C赶紧拍一些影像,光线到底不够些,明晨起来再拍吧。好在茶山洗濯的空气一尘不染,有醉氧的恍惚。越到九峰山麓越发湿润,还带着些草木香,时空的确定性瞬间消逝了。
我们喝酒聊天,同行的二十多名诗人,第一顿酒喝得节制,便只顾埋头吃着菜。汤溪菜声名在外,在各地小吃中算是出挑的,到汤溪本地的吃法又不一样,小情趣,入口好,有着非常乡俗的传统。这个印象在之后两天的行程中,得到了印证和部分扭转。汤溪虽位偏狭之地,从来不是小的,从下辖的古建、祠堂、道路、古井,都是阔大而贵胄,就从九五至尊的上境村刘氏宗祠说起,占地6000平米,建筑面积2950平米,九进五开间,这样的气场,在全国宗祠中非常罕见,还有保存完好的汤溪城隍庙,可以想像曾经有过一段鲜活的历史在这里滚动。声势浩大的祠堂、庙宇、街铺聚集着族人,不,还有乡绅,低调又讲究地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它全然不像传统的乡镇,更像一位遗落乡间的贵族。那些恢弘的梁椽和巨大的柱础,依然存续着旧年的底气。
我们在祠堂里喝着土制的新茶,听当地乡贤说着往事,说着如今的汤溪,说着他们的未来。他们的谈话也像汤汤的流水,温厚又节制,而我们更像病弱不起的后工业时代机器人,迷茫中被触动。有时候是一些欣喜,像竹子破节,从心头划过。
我喜欢他们,似乎又无从具体说起。那些游离在刹那间的碰撞,是需要时间谋划的。混迹在他们中间,我们始终是外人,不像伊有喜、张乎,那是他们的家乡,汤溪是他们或者接近他们的母语。
说说同行的杨荻。其实先认识伊有喜,而后认识杨荻。那会儿伊老师说杨狄是个散文高手,我们可以相识。他发给我杨荻的散文《春天在倪仁吉故居》,义乌的一处名胜,千字文。读毕,感觉这人写作细腻,密不透风,又胶合。并跟伊老师说杨荻散文一二三,特别不喜欢那些关联词。大抵在那时,我的内心深处,究竟还是排斥着这样密实的写作。之后跟杨荻多次在一起,包括饮酒,便觉得跟文本相比,他是个有趣又温暖的人。细读他的文字,竟然越来越欢喜。在随笔写作上,感受到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在搭建脚手架,让人惊叹。他甚至不会放过一处古墓的东西朝向,一只野鸟的飞翔掠痕。我想,关于汤溪,他写了《汤溪散记》一文,那些有理由呈现的,他必定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么,我便有借口就着自己欢喜写一些性情的文字了。
二、九峰深处
赶早时,先生说与我,九峰温泉的投资者是我们老乡,他熟识。先生把对方的电话号码给了我,需要的时候可以联系。我想这几乎是用不到的,陌生化的感觉,可以长驱直入,让我们摒弃成见和陋识,真正享用那个完整的如若初见。
我们愿意沉湎,放弃挣脱,它就是一个有意义的存在。
乍见汤溪九峰山的大门,跟台州黄岩九峰竟有相似感觉。去岁夏夜,坐在黄岩九峰山麓,黄城人舟车络绎,到古井汲取泉水。取水的人哼着时下流行的小曲,蹬着三轮车或自行车,车把子上挂着大大小小塑料瓶子,他们是欢快的,也是富有的。七八时,九峰山次第亮起夜灯,围合住山脚下的人间。不远处正在翻修的千年瑞隆塔,松柏参差,平林塔影,夏天有了苍茫的厚度。比起黄岩九峰,汤溪的九峰更具野性,山势奇崛,山峰的结体亦不按常理。按照伊老师的说法,这里基本没有开发,是原生态的。山林、水域、古道,互生着,荒蛮着,又颇有趣味地堆叠着。
山中有水域并不称奇,而如九峰抱有上、中、下龙潭的山体并不多见,且水域面积出奇阔大,水质青碧,又在流动中,可以想像汤溪九峰拥有着丰沛的森林资源和水资源。站在九峰禅寺,看院门墙壁上纠结着青藤,佛门深宅,扯不断的心心念念在滋生。同行的诗友在拍照,看到拍出的影像,便觉得诡异。一个很小的人影投放在一面巨大的幕墙中,深山里的荒寒便没了依附。那崖壁上渗出的苍翠,说是绿,其实是不完全恰当的,还有院墙的土黄,都不只是颜色,是远离颜色本身的历史感。九峰禅寺建于南朝天监年间,1500余年历史。寺院依山傍洞,不施椽瓦而风雨莫及,这是非常道。自古名山多僧居,如今的九峰禅寺却有些萧瑟,这种萧瑟不许我们探究竟,它那样存在着,似乎刚刚好。从这里休整出发,伊老师建议我们兵分两路,根据个人体力可以选择大转山,或者小转山。九峰在地理意义上高不过数百米,大转山应该不会太费神,大部分人选择随伊老师大转山。
其实这一路,发现伊老师是个调情的高手,他在我们毫无准备中调动着情绪。先是说这一处乡野是他和张乎姐的爱情花园。既然是花园,幽会起来没什么难度。可事实这是一次相当于红军长征式的拉练。体力的消耗在其次,水陆交汇之地的湿滑,草木勾结处的幽僻,什么事儿都经过了。路是在荆棘中辨识的,水域在丛林深处,而峡谷的底部,或许是刚刚跋涉的开始。这对于穿高跟鞋的女诗人们来说,是一次考验。等我们过了半山腰,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伊老师说这才三分之一呢。
而终归有奇趣。在一处谷地,我们见到坍塌的小木屋。这小木屋引起了我们的兴趣。难道是某个奇异想法的落足点,绘画?行为艺术?我们并不知道。可以设想,在山里建这样一座木头房子,加上幽暗的古铜色的灯,亦是合时宜的。《后汉书·郡国志》记载:“<东阳记>县龙丘山有九石特秀,林表色丹白,远望尽如莲花,龙邱苌隐于此,因此为名。其峰际复有岩穴,外如窗牖,中有石林……”。龙邱苌,东汉太未人,与严子陵等名士为友,曾隐居九峰。龙邱苌可以,时下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此虚无又盛大的废墟,不是一场假设。
而我想说的是,伊老师带我们行走的九峰路线,他代表了某种不寻常:不得而知的探险,远山近水的迷幽。每一位走出丛林的人,都想说一句,唉,去九峰山,必须这样走一遭。要不,它跟所有的山脉一样,剩下“泰山岩岩,鲁邦所瞻”的大趣味,而没有击打我们内心的小情趣了。
毕竟,它沉积了某段历史,两亿年前的丹霞地貌,白垩纪火山岩沉积沙砾岩构造。都是小中可以觑见的大片段。
关于九峰深处,温泉更是动人的存在。龙潭汇聚天上之雨水,而温泉,是地底下涌出来的泉眼。这些水,印证九峰山跟水的勾连。因水立山,九峰是一群躺在水中央的山脉,恍若九朵莲花。这里的温泉有着年份,比如硫磺,就带着某种矿物质的古旧,有抒发性。不像福建等地的温泉,清润,不会糯糯地贴着身子。
温泉属于女人,是大自然给人类设计的活性强大的化学结构。
张乎姐把仅有的三套温泉别墅分给了三位女诗人。每套别墅自带小花园,花园中有温泉池,密实的草木墙围住这一片相对私密的空间。这样的别墅是稀缺资源,空气、水、环境、木质结构和水系女人,还有大自然的声音,可以合拢。
夜半醒来,蹑手蹑脚下到汤池中,椭圆形的温泉池像一个性感的女子,匍匐在幽暗的大地上,高地不一的地灯昏昏然亮着。月光半明,从橘子树的中央挂下来,虫鸣此一声,彼一声。除此,静极了。静中的恐惧往往会启动我们未曾打开的官能,感觉那一刻,自己是一个被悲伤击中又被快乐拯救的世外高人。所有的水包裹着身体,包裹着发声器。这种幻灭,有起死回生的快感。
隔壁别墅的黄老师说她半夜听到了声响,有人在洗刷公共区域的温泉池。她从窗户分明看到了,而后出门,那人不见了。这把她给吓着了。那一夜,大家都不少酒,或许是黄老师醉意的幻觉吧,又或者是我温泉池的水声惊到了她。
《汤溪县志》云:“自来贤士大夫,春秋佳日,偶事游观之乐,必于九峰。”有晋代道家创始人、炼丹名家葛洪,在此炼丹;南齐徐伯珍“讲学九峰,授徒千人”;唐吏部尚书徐安贞弃官隐居于此而在山下建“安正书堂”;绘就《富春山居图》的元代画坛巨擘黄公望画下了《九峰雪雾图》;明代太常卿鸿胪寺卿胡森,自号“九峰”,留下诸多石刻真迹。那些曾经留下足迹的仙侠道人,大概依然徜徉在这里罢。
所有的心动,都是我们内心局部发出的某个声音。
三、古城下伊
考古是与麦穗和稻子同样古老的课题。当时我偷偷选择美术学深造,其实是对地底下的文物充满着兴趣。所有古旧的东西如一团毛刺,密密扎着身体,有解除的冲动。
下伊的名字本来就带着出土文物的气息。这一名字与伊有喜联系在一起,又有了生动的意味,他是下伊人。其实跟伊老师相处久了,从他身上看到的决然不是最初的憨实,他是个充满韧性,固执又认真的人。那日回到下伊,人困马乏,他一个人坐在老家的门槛边,脸上布满了散淡的忧伤,像个孩子。我们被他感染着。我甚至相信,血管里动情的部分,都与那一扇打不开不想打开的房门关联着。一把生锈的门锁,老家和故乡,成了寻根的介质。它们在,就有一盏心灯,亮着。
比起下伊村可以言说的明清古建筑,如思任堂、藩臣堂、恒德堂、铁皮门、莘禧堂、六德堂、雨台屋等等,一些细处更会触动人心,比如古银杏。下伊村的古银杏不知多少年历史,应该足够古老,在一座老房子门前,端端立着,枝繁叶茂。那日走累,便在树脚下歇着,当时联想到的是河姆渡遗址中7000多年前的干栏式建筑,那些深埋的残骸。银杏是老树种,最早出现在数亿年前第四纪冰川期,据说和它同纲的所有其它植物皆已灭绝,故而银杏又有活化石的美称。而它生长较慢,自然条件下从栽种到结白果需要二十年,四十年后方能大量结果,因此称为“公孙树”,有“公种而孙得食”之义。下伊自称“古城”,其中银杏可以占一绝。
当然,这完全是不够的。下伊人或者汤溪人,他们看重的是青阳山遗址。山下周遗址与青阳山遗址连成一片,目前山下周遗址只剩一小土墩——而青阳山遗址相对完整。这个完整只是一个判断,除了部分出土的文物,大部分没有深度开挖。从挖出的陶缶、磁片、石器等旧物,青阳山遗址跟姑蔑古城应该有某种关联。姑蔑古国为附属越国的春秋时小国,由中原播迁东方,融入汉民族。周初姑蔑作为被征服国族,一部分留居鲁地逐渐融入华夏,其主体部分则与徐偃王等夷人族群辗转南下越境,覆盖如今浙江衢州全境和兰溪、遂昌、江西玉山以及金华等地。这是源流。又有越溪环村而过,这可以佐证。汤溪人从乾隆《汤溪县志》记载中又抽出二线索。其一为“古城脚”:“(前志)在县城西五里,汤塘山之尾。高约五尺,广二丈余。未详何代所筑。”其二,“下伊,伊姓,有山头殿,在古城边,又西边木桥一座。”要紧的是,这前志中的“古城脚”,就坐落在下伊的青阳山!
这样映照,下伊村亦是古城。
青阳山遗址的意义就相对大了。这一小小的土坡和界碑,这一埋藏在乡贤心中的秘密,揭开的时间越迟,发酵的信息越打动人心。甚至,不开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考古学的意义上,每次开挖不是终极,是建构的开始,是对那些深埋在土层里、岩石下的历史,一次再索引。我们渴望吗?这些关于时间的秘密,是不是在诗文中幽转也是一种美好的期许?
四、到岭边看梯田
早晨和C坐在岭边村喝白酒,耽误了随大部队看梯田。山里的季候并不强制人们做什么,你觉得一切都是合理,比如一大碗汤面,一个土鸡蛋,当作早餐,就觉得很满足。小店的主人手脚慢,烧一碗汤面大抵花了半个时辰,你亦不觉得怠慢。
不赶时间,甚至不想去描写它。
众人从梯田下来了,阳光灼热。我想着这梯田是必须看的,有时候人的念头比物体的存在更固执。同行的邱开祥主任便陪着我们上山。两分钟的车程,就到了一个观察梯田的亭子。现在所谓的高科技已经把有形存在于无形中,我们买东西,可以上虚拟的网络;我们看戏剧,只要打开电视屏幕;甚至一些体验,比如3D、4D的时空感觉,都是可以虚设的。当然还有眼下的少女诗人小冰,围棋高手阿尔法狗,等等。所有一切,指向的未来都是从真实走向虚拟。而古老的农业,不管灌溉、审美、合理的配置,都执守着从虚无到真实的建设。
看梯田,你可以看到古老农业中飘出的诗意种子。把一项苦作的劳力打造得那么富有想象力,成为某种观瞻的美学体系。我想,他们才是最了不起的艺术大师。
引用南蛮玉关于梯田的文字:“岭边村距市区约35公里,位于山坑村到井上村的山岭边,故称岭边,辖岭边、石牛山2个自然村,海拔约550米,村庄背倚凤凰山,面朝150多亩美畈梯田,视野开阔。岭边梯田是 ‘中国美丽田园’梯田景观前十强之一,无论雾起、花开、秧青、稻熟、雨落、霜白,都有动人的风景。”岭边属于塔石乡,它原本属于汤溪的一部分。
我是一个行动派,我到岭边看梯田。
五、珊瑚村的竹林
一直不怎么焦急,甚至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
珊瑚村海拔800余米,从岭边出发,一路上行的盘山公路,有着极致的驾驶乐趣。浩大的景致,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体,有着飞升的感觉。车子穿行近一个时辰,看到了路旁大片大片的野菊花。那些黄色花阵,开放在靠近山体一侧,随着我们慢慢爬坡。邱主任说那不是野菊花,至于是什么,说不清。这段花路让我对珊瑚村充满了想象,那应该是个和美的云中村吧。
路上,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农拦住了我们的车,他说要去珊瑚村。邱主任扶着他上了车,把长长的扁担横在车后座,把他赶集采购的物品放进车里,是一些鱼肉之类的稀罕物。之后就有了愉快的交谈。其实这几日,我们一直试图在寻找交谈,大山是沉寂的,树木是幽静的,我们在这阔大的界域里有着深陷的空茫。老农珊瑚村人,正是我们前往的村庄。其实沿着这条路,抵达的只能是珊瑚村。我们得知老农80多岁,看上去挺年轻,他说自己廖姓,廖承志的廖。能说出廖承志,山里人不是我们想象的陋识。后来聊到儿子,他说大儿子在广州军分区当政委。邱主任说前几日还跟他的儿子在广州碰面,真是奇遇,两人便有一见如故的热枕。
只适合在小说里的故事,毕竟发生了,我们的感觉如此亲近。
下车时,珊瑚村村长一行在村头迎接,村长憨实。在小村落,能留下来的都是相对本分的庄稼人。邱主任便和老先生在村委大楼前合了影,示意我把这段巧遇写进珊瑚村的故事里。
没有陌生感。
珊瑚村洁净,明快。村中几乎看不见走动的人影。一支水顺着房子的墙根从山头淌了下来。我们沿着逆势的水流,踏着石板路往上行走。觑见村庄的后背是一大片古木和竹林。我对古木并没有多少冲动和喜悦,而竹林,我是喜爱的。梅、兰、竹、菊作为感物喻志的象征,是中国咏物诗和文人画中最常见的题材。而真正意义上,梅、兰、菊都是盆中物,只有竹子是外在体,而从植物的秉性上,竹子有着非常的命力。元代墨竹大师李衎在《竹谱详录》中:“竹之品类六十有一,三百十四种”。可见竹品之丰富。梅兰竹菊虽各属画科,真正成为中国绘画流派的只有竹子一派,即“湖州竹派”。中国绘画史在宋代是一座高峰。宋代文人士大夫在夹缝中生存而心绪寥落,寄情山水成了他们自娱自乐、小隐隐于野的情感归宿。这一时期,枯木竹石的绘画题材在文人士大夫中沛兴,一时成为抒发性情的“笔墨游戏”。竹子自古以来作为“君子比德”的物象,契合了人品、情操、胸襟和志趣的内心诉求,自然成了笔墨情趣的表达对象。
一个养竹子的村子是让人崇敬的。
珊瑚村的竹子就在后山上,有些年份,修理得天清月明。在竹林中行走,你不要期待偶遇什么,不用担心纠缠,那些急着赶路的信号更加削弱。在小小的山道上,一股水流从地下涌上来,顺着竹节濡湿了一大片林地。一位老农正在林中挖笋,竹笋遍地都是,郁郁新篁数米高了。沿着他家的老房子,是一条两三米深的沟壑,底部长满了杂草,涓涓细流,有小鱼嬉戏。山村的早晨便多了一些声响。
风动竹林,水流声,还有我们轻轻走过石板的脚步声。村长在前头带着路,并不多语。我们看到石板路上有一处吆喝卖多功能LED探灯的小摊贩,简朴的村落里,显得特别。那灯很有趣味,仿古的海上夜航灯造型,既可以当台灯,又可以拎着把玩,还可以把光线锁在暗区,像煤油灯。我们买了几盏,似乎成全寥落的生意,也照亮了空旷的自己。
从高处往下走,珊瑚村一排排白墙黑瓦的房子,像一处静置的梯田。
我们示意要买一些茶叶。村长带着我们进了他家的宅门,传统三开间,两层的水泥房。他取出散装和简装的茶叶。我们问,多少一斤,他讪讪回答:50元一包,半斤。50元?连采茶女的工资都是不够的。村长腼腆地笑了。他的夫人,慌乱地帮我们把新茶装进塑料袋。
他们不做生意,只是款待远方的客人。我们很少喝绿茶,面对这一座座青山,你一定想带走些什么罢。
2017-5-27
作者简介:冰水,浙江义乌人,美术学(文学)博士,鲁迅文学院首届浙江作家班学员,义乌作协副主席兼诗歌创委会主任。创作以散文、美术评论、诗歌为主。出版散文集《一路花开》、美术学著述《“湖州竹派”研究》等多部。
——来源:2017-05-31 汤溪风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