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的千古之谜
朱庆平
骆宾王是一个富有诗意而且是谜一样的人物。
说他富有诗意，其实不用解释，一首《咏鹅》诗，奠定了他作为诗人的地位，也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说他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不仅仅因为众人皆知的骆宾王的归宿，历来是一个玄奥的谜，已经让人永远无法解开。就连他出生在义乌的哪个村子，史料、家谱中也没有明确的记载！骆宾王的生与死，都给人留下了太多的谜团。
翻开义乌《松林骆氏谱志》，有这样的描述：骆氏始祖在东汉建初年间，居于义乌十五都分水塘，七世时迁居骆村桥（约在绣湖附近骆家塘一带），到二十二世骆宾王的时候，因为他著檄文声讨武则天，被人所杀，“子孙由是散居不一”。至于他死后为什么葬到了上枫塘，《梅林骆氏家谱》说是骆氏第十二世祖理求公（东晋公元347-408年）由骆村桥迁到义东三十五里武岩山以北石臼溪西之骆宅，就是说骆宾王的祖先早就已经搬迁到了上枫塘附近村落居住。而义乌目前保存最早的明万历《义乌县志》则载：骆家塘，旧传骆宾王居此，故名。
由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主编的《中国名胜词典》中有这样的文字：“骆宾王墓：在浙江义乌县城东１５公里枫塘。墓前石碑为明崇祯十三年（１６４０）重建。”这是义乌范围内被国家认定的三处名胜中的一处。虽然国家认定了，但在学术界，该墓是真穴还是衣冠冢，却引起了人们的纷纷猜测。
浙江师范大学原校长骆祥发教授在他的《林林总总说宾王》一文中，对义乌枫塘古墓作了如下的描述：
义乌枫塘古墓，在县东北三十里上枫塘之滨，即今廿三里丁店村旁。据义乌《骆氏宗谱》记载，说宾王兵败后“潜逃灵隐，终归于家，葬邑东三十里上枫塘之原”。这座古墓，当初的规模是相当宏伟的，明弘治九年（1496年）重修时，墓地面积为七亩七分一厘六毫。当年写的《唐义乌乡老先生骆公墓碑》中说：“公有墓在婺义乌县东北三十里上枫塘之原，八百年完整如故，是足验其子孙之盛。”从“八百年完整如故”的话来看，该墓当建于扬州兵败十多年之后……民间也有传言，说宾王兵败被害，只运回一具驱干，亲属用黄金铸头完葬，所以枫塘古墓有“金头肉体”的说法。根据各方面的情况考察，我认为此墓当建于武则天死后，时间是在公元八世纪初。其时骆宾王获得平反，亲属才敢大张旗鼓地为他举丧。至于里面埋的是否即骆宾王真骸，就难以断定了。
1496年重修的枫塘古墓，据其墓碑记载：“规模宏敞，布置完美，前建石坊，后竖石碑，四围皆环以石，如列城然，诚巨观也”。在其后的几十年间，如此规模的墓地基本保持完好。明万历年后（1573年），“屡被坟邻侵占。”（据清朝顺治、乾隆年间骆氏后人的“墓志”记载），于是，骆氏后人就屡次向官府打报告，要求保护、扩大墓地，“永保先灵”、“栽养松柏，庇荫风水。”官府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于是，有了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守道莱阳宋公率知县熊人霖”修墓的事。当时的知县熊人霖，亲自主持修墓，并为其撰写墓碑记，题诗作赋，诗云：草檄能扶唐社稷，祠君可担作诗宗。
武义教育局退休干部吴维康在他的博客中这样回忆他小时候的生活：上学路上，经过上枫塘，再走上一个低低的小山坡，方园十多亩地的山坡上有好多参天的松树和柏树，高大的大牌坊和石碑，还有一个圆形的大土堆，再后面是一个大晒场。上学时天天经过这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气势的牌坊、石碑等建筑……后来哥哥和爸爸化了很大的精力，终于了解到了许多有关骆宾王的事，更让我敬仰骆宾王……骆宾王墓在文革中彻底毁除,现在的墓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民间自建的,规模不及原墓的三十分之一。
清朝在“吏部文选司”工作的义乌老乡“清吏员外郎”金世俊在他的《临海骆先生序》中，这样描写骆宾王的下落：“敬业败，先生潜踪灵隐，归终于家，葬邑东三十里上枫塘之原……”金先生根据的是什么史料，我们已无从查考，但他在“吏部文选司”工作，显然平时是做过功课的。
大家都知道，这位幼年就赋了《咏鹅》诗的文学天才自写了《讨武曌檄》一文后，便不知去向了，有的说他已经被杀，有的说他出家做了和尚。因此，他的身后事也像一颗划过天空的彗星一样，引得人们翘首关注它的最终去路。他仙逝后到底葬在了哪里，“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竟成了他自己的谶语。
官方对骆宾王的下落，也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说法：《旧唐书》和《资治通鉴》都说骆宾王被诛杀，“敬业败伏诛”、“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至于葬在哪里，没有交待；成书于北宋的《新唐书》说骆宾王逃跑了，“亡命不知所之”；和骆宾王同时代而年岁稍晚的张鷟，在其所著的《朝野佥载》说他是投江而死；《本事诗》说他出家为僧。骆氏家谱中，明朝大学子“乡贡进士”吴之器（抗倭名将吴百朋曾孙）采用了“逃跑”说：
“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后宋之问至江南，游灵隐寺，夜月极明，长廊吟步，为诗曰：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忽思不属。有老僧问曰，少年夜久不寐，而吟讽甚苦，何也？之问曰，弟子偶遇题此，而思不继，奈何？僧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之问愕然，讶其遒丽。迟明访之，则不复见矣。或曰，此骆宾王也。”
该说法，当取之唐代孟棨《本事诗▪征异》：“宋考功以事累贬黜，后放还，至江南，游灵隐寺，夜月极明，长廊行吟，且为诗曰：‘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第二联搜奇思，终不如意。有老僧点长明灯，坐大禅床，问曰：‘少年夜夕久不寐，而吟讽甚苦，何邪？’之问答曰：‘弟子业诗，适偶欲题此寺，而兴思不属。’僧曰：‘试吟上联。’即吟与听之，再三吟讽。因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听浙江潮’？之问愕然，讶其遒丽。”
宋之问第二天醒来，想起昨夜遭遇，似梦似真。“迟明更访之”，赶到禅堂一看，早已空寂无人。“寺僧有知者，曰，此骆宾王也”。骆宾王感到头一天多嘴了，第二天一早赶紧云游去了。
家乡的百姓，更愿意相信这一说法:骆宾王出家当了和尚。至今，在东阳市江北新区渔晚村，仍有一处“和尚桥”，据《道光东阳县志》记载，这是为了纪念骆宾王而建的桥：“和尚桥，六十八都，相传骆宾王与李敬业起兵败，追至此，削发为僧，故名。”县志采用了“出家为僧”说，实则寄托了家乡人民的美好希望。
骆宾王的去向，林林总总，比较有名的，是南通的“骸骨之说”。现我把这一说法的思路整理如下，供读者判断：
扬州兵败，徐敬业被杀，骆宾王流落到江尾海头的南通境内，想从这里渡海去高丽，奈何航海技术欠佳，结果不了了之。他就在这一带隐姓埋名，他的小儿子也来这里陪他，还在这一带留下了骆姓的后人。骆宾王不久客死他乡。800年后，到了明末，他的墓地被发现。明朝朱国桢在《涌幢小品》卷六《骆宾王冢》中记载：“正德九年 (1514)，曹某者，凿靛池于海门域东黄泥口，忽得古冢，题石曰：‘骆宾王之墓’。启棺，见一人衣冠如新，少顷即灭。曹惊讶，随封其土，取其石而归，籍籍闻诸人，有欲觉之者，曹惧，乃碎其石……”又过了200年，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福建人刘名芳（刘南庐）任职南通，闻听此事，对骆宾王一生遭遇极为同情。而且黄泥口因为人们的赋诗凭吊，已经成了一个人文景点。刘名芳到任时，顺应人们对骆宾王的怀念之情，利用冬日水涸的时机，在平时被水淹的黄泥口骆墓处，挖土寻找，找到‘唐骆’两字的破石碑，还有一些枯骨查牙。于是刘名芳就把“枯骨查牙”当作骆宾王的遗骸，恭敬隆重地“移葬”到南通狼山之麓（事见王箴舆《唐代御骆宾王墓碑记》）。
800年，200年，两个时间段，在潮湿的长江下游，会发生多少故事？所以学者的结论是：骸骨之说不可靠。
……
骆宾王的一生，几个关键的环节，都与水结缘。小时候，在水边吟诵了一首《咏鹅》，从此声名远播。终老之谜的“投水说”或是“出家说”，也都与水相关。南通狼山脚下的骆宾王墓同浩浩的长江水相望，义乌上枫塘的骆墓也处在义乌江的一个支流旁。在义乌，骆宾王的出生地之说，也都与水相连----骆家塘、李塘。水，不但哺育了生者，也滋润着逝者的灵魂。
如上文所述，骆宾王葬到上枫塘，或是骆宾王的祖先早就已经搬迁到了上枫塘附近村落居住，或是骆宾王兵败后因了后人“散居不一”的关系而“葬”到了上枫塘。如果是前者，那么骆宾王早就已经离开骆家塘，咏鹅的地点应该在廿三里的李塘一带。如果是后者，那么，骆家塘一带就是骆宾王的出生地。
廿三里李塘村原名“李唐”，村民大多姓骆。古时候的李唐叫“骆宅”，与义乌下骆宅相呼应。武周灭亡后，唐中宗中兴李唐，徐敬业、骆宾王等被平反，骆宅就开始繁荣起来。后来，出生在骆宅的一位英雄因为牵涉到了政治，整个村子被查抄，人们便商议改村名。由于祖上诗人骆宾王忠于李姓唐朝，所以就命名为“李唐”。后来，因谐音缘故，人们将李唐更名为“李塘”。20世纪60年代，李塘小学墙上还曾嵌有一块“盛唐故里”的青石匾。
在村子的周边，有一座狮子山。山上，村民自发修建了一个宾王公园。骆氏七位世祖的合墓在这一字排开。一旁有骆宾王的雕像，他手拿兵书，遥望远方，眉宇间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神态。
李塘周围，早年还有一个“石臼书院”。北宋诗人诸葛衿曾经专门为书院题诗。骆家二十世卫淇公的时候，反隋义军纷纷起义，卫淇公不肯带兵镇压义军，弃官隐居东山。东山上有一大水塘叫上枫塘。骆宾王的父亲履元，特别喜爱梅花，所以在其父亲卫淇公隐居的东山种植了很多梅树，所以这一支派后来自称“梅林派”。
石臼溪、狮子山、枫塘古墓，这些带着历史痕迹和沧桑的大自然的造化，一直注视着李塘的发展。
骆家塘，却是另一番景象。
为了纪念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在一些社会热心人士的推动下，义乌市政府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在旧县志中记载的“旧传骆宾王居此”的骆家塘，修建了唐代建筑风格的历史文化公园——骆宾王公园，以此纪念这位“以义为重”“文采飞扬”的“初唐四杰”。
公园总占地六十亩。以“山水园林，文化公园”为设计理念。文化公园体现在“劲节虚怀”、“义归风雅”、“风潇水寒”这三个景区上。“劲节虚怀”景区在公园南端，紧挨大门入口，由四杰堂、乌伤亭、怀橘亭、后乐亭、悟竹片房、劲节虚怀亭、涵碧楼、傲骨榭、烟波一揽亭、湖山真意亭，岁寒三友岛等景点组成。体现了诗人洁身自好、崇尚义节、刚正不阿、躬身立行、孝悌之道的品格。“义归风雅”景区在公园中部东侧，骆家塘之中央。跨岛接陆，由义归风雅、艺圃、咏鹅、泛麦遗冠亭、万古流芳等五个景点组成，主要体现诗人的文学成就及贡献。“风潇水寒”景区在骆家塘北端，设风潇水寒榭，怀班想霍厅、比宪欺陈学、草檄亭等景点，展示诗人奋斗疆场、忠心报国的义士形象。
“山水园林”由“白云精舍”和“商山幽居”两部分组成。“白云精舍”景区在塘的西侧，主要表现诗人幼年生活和学习的环境。“商山幽居”在山岗密林处，以植物造景为主，体现诗人怀才不遇、优游山林，但仍壮心不已的情感。建筑形式为仿唐代，园林手法也为唐代风格。
“骆宾王公园”由浙江农林大学高级工程师张万荣教授设计，兴建时是省内唯一的仿唐历史文化公园。园名分别由浙江省原副省长毛光烈（曾任义乌市市长）和浙汀省书法家协会原主席朱关田题写。公园内的主体建筑“骆宾王纪念馆”的馆名由著名作家李准题写。纪念馆正堂中心矗立着高大的骆宾王塑像，塑像上方的“一代文宗”横匾，由著名书法家林剑丹题写。骆宾王纪念馆周围短墙内壁上有一个由著名书法家、雕刻家郭仲选、金鉴才、石君一等书写和镌刻的骆宾王诗文碑廊。公园各景的亭柱上篆刻着国内著名诗人、书法家的一系列楹联诗词书法作品，体现了公园不一般的文化品位和诗书卷气。2017年4月，在新一轮城市有机更新中，骆宾王公园准备扩建，由原来的2.5万平米增加到6.2万平米，在园内进行大面积的高质量苗木绿化。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脍炙人口的儿歌早已印在了我们的脑海中。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追究骆宾王生于何方、“六尺之躯何托”了，他早已如一座高耸的纪念碑，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