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 | 夜幕下的敦煌莫高窟
作者:吴群燕
转载自2017-03-10 商鼓文化
作者:吴群燕,70年代生人,美术学博士,鲁迅文学院浙江作家班成员,擅写散文和美术评论,出版散文集《一路花开》(文汇出版社);《一位女子的丽江》曾获得《散文》杂志笔会二等奖。
敦煌莫高窟外景
如果行走在1600多年前的某个黄昏,敦煌莫高窟不仅仅是沙洲上的一座奇观,她是河西走廊的生活片段,她是款款流动的西域云烟。
我来到敦煌前,阅读了很多朝圣的文字,与敦煌链接,关于楼兰、关于高昌、关于西凉。这些文字经久地被世人揣摩着、观望着,无比绚烂地徘徊在谜团和存在之间。
高昌,因“地势高敞,人广昌盛”得名,公元前1世纪建城,14世纪毁弃于战火。汉唐以来,高昌是中原连接中亚、欧洲的枢纽。唐玄奘出使西域时,高昌是驻居之地,他从长安出走,沿丝绸中路抵印度,历时17年,在高昌与高昌王拜为兄弟。那里曾是佛学的荟萃之所。
其实,看到柔然、回鹘,我们的心一定会砰然触动。在翻阅古楼兰的时候,不仅仅是触动,你会惊艳于这个倏然消失的古国。1980年穆舜英发掘出3800年前的“楼兰美女”。这个惊叹的历史符号,非常具象地展现了古楼兰作为“沙漠中的庞贝”,是以如此的身份,矗立在当年的高台。
楼兰东通敦煌,是西域“城郭之国”,古代“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从楼兰分道。作为军事要冲之地,楼兰的突然消失可能与罗布泊湖有关,可能与战争有关,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关于楼兰的传说,没有随着楼兰的消失而消逝,在我们心中依然站着一个高度。
西凉的故事,是从鸠摩罗什开始的。他是龟兹国的王子,深解佛法,擅长阴阳之理。佛教从西域入中原,他是薪火传承者,西凉是集散地。罗什在凉州居住了10多年,完成了对中国汉文化的了解。作为后秦国师,他以圆润的神来之笔翻译了《妙法莲华经》《阿弥陀经》《金刚经》等佛学经典,然而一介高僧,娶妻蓄室,并有双生子,让世人颇有争议地在佛门的传统上留下了口水。
“马踏飞燕”的旷世雕塑,就在西凉出土。
这是一块神秘的土地。这里曾经是驼铃舞动的沙丘,诗意的驼队载着旱烟、香水、美酒、和各色的人种,缓缓出发,载实而归;这里曾经是杀戮深重的战场,汉民族、匈奴、鲜卑,以文化融合的旗号,在硝烟中,人相食、灭绝。历史相信,十六国130年的时间,是最动乱的时代。北魏统一北方前,先后出现过十二个国家,寿命最短九年,最短命的帝王仅几个月。
自然,这也是意识形态的碰撞,刀光剑影的金石声,西域文明与中原文化的交相辉映,以纵横捭阖的巨擘书写着血腥与温情的双重洗礼。
一定是流动的历史,
才可以如此棱角分明。
一定是绝望的守候,
才能等到苍生的坚强。
我来了,在一个傍晚,从荒无人烟的嘉峪关出发,穿过茫茫的戈壁,循着骆驼刺的踪迹,抵达。敦煌的天空很小,夕阳就显得无比硕大。我的敦煌,不是温婉的月牙泉、广袤的鸣沙山。我的敦煌,是冲着莫高窟来的。
时间定格在下午两点,这是一个预约的时间。我们携夹着人流涌进了莫高窟的园子,观看当天开放的八个洞窟。其实八与八十并没有多少区别,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观瞻世界上最长、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雕塑群、壁画群、古建筑群。在面对朝圣、构思、创作的推理中,你只能噤若寒蝉。
四万五千多平方米的壁画,两千身的彩塑,跨越十个朝代1500年的宏富巨篇,你只能什么也不说。这不是艺术的规格,这是极致。
从公元366年开始,在那个不知名的朝圣者开辟第一个洞窟开始,完美的开篇恣意了这层层累聚的艺术宝库。如果沙丘留给我们的是沙漠冲进城市的恐慌,莫高窟就是这次挺进中坚不可摧的城堡。因为从那时开始,这里就有艺术的脚步,这里就有神灵的护佑。这里一定灯火通明,一定有很多很多抱着梦想和希冀的人在聆听、在拔节、在涤荡。
这是一个万人瞩目的偏隅之所。断崖的生命无限伸张,是风不能及的宽阔。千万双智慧的眼睛穿透崖石,凿壁成绝,是飘然的衣袂、流利的衣褶、光润的肌肤、绚丽的身姿。参差殿宇,走廊、栈道相连,是一龛一龛或大或小的空灵世界,坐禅、修身、看空。那些看不见的脸啊,是怎么样的镇定,完成了生命里这一章节的孤绝。
两个半小时,赶赴几千公里驰骋过来的约会,时间太短。我走出大门的时候,渐次稀少的人烟,把莫高窟推进了夜色。抚摸墙边的沙砾,在金秋的傍晚,冷了。夜晚的莫高窟会很冷吧?如今的这里太荒凉了。离开敦煌市区25公里,离开凡世的人烟太远了。我竟是这样担忧着,毕竟,她们不是化石,不是标本,她们是流动着的历史。
她们,曾是“丝路重镇”的一块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