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节气小小说连载】19：立冬（作者：徐水法）
二十四节气小小说（连载）19
○徐水法
【作者简介】徐水法，男，浙江浦江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金华市科普作协理事，浙江省作家协会第八届、第十届代表大会代表。“鹿禾评刊”优秀评论员。曾任浦江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任浦江县科普作家协会（筹）主席。文学创作三级，主攻散文、小小说。在《小说选刊》《散文百家》《读者》《文化月刊》《小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等数十家报刊先后发表散文小小说百余万字。多篇小小说、散文入编中高考检测卷等。迄今已出版散文集《红尘寄情》《石门槛上不老的歌谣》《都市阳台上的天空》《一个人的江南地理》、小小说集《金手指》《谁是谁的恩人》《享受阳光》等七本。
立冬
秀芹手拎菜篮、肩扛锄头下地去干活，还没出村，迎面走来一位穿列宁装、剪一头短发的年轻女子，老远就和她打招呼，“你是秀芹？这么早干活去。”
秀芹一看是上面来村里搞工作的女干部，连忙站住说，“我是秀芹。李干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干部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秀芹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和我有关系吗？突然想起吃早饭时，母亲好像一个人在念叨，今天是立冬，往年你弟弟要去拜先生的，现在解放了，说是不能拜了。老话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先生最大，拜一拜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秀芹在边上一声不吭，从弟弟第一天去读书，秀芹是特别羡慕弟弟，可是母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父亲年轻轻走了，这个家以后要靠弟弟来撑门面的，如果母女俩能够培养弟弟有出息，我们这个家也就能够光大门楣光宗耀祖了。只是偶尔走过学堂，听到里面传出琅琅读书声，秀芹不止一次站下来，静静地听。有几次听得入神，直到母亲赶来揪着耳朵才发觉自己做错事了。
母亲有母亲的难处，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母亲颠着那双最多只有拇指食指张开那么长的小脚，里里外外操持着这个没有当家男人的家，平时还要想方设法避过村里那些想在孤儿寡妇身上赚点便宜的人。母亲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人，自己含辛茹苦不算，还把秀芹当劳力来培养，秀芹也因此成了村里第一个没有缠脚的女孩，整天光着一双大脚板，跟在母亲身后，家里地里做着干不完的活。
秀芹想到这里，带着笑回答女干部的话，“今天是立冬。”
“对啊！今天是立冬，以往是要拜先生的，是不？”女干部继续说，“现在解放了，男女平等，我们政府决定今天不拜先生请先生，当然现在叫请老师。打算今晚开始，在村里学堂开办妇女冬学班，免费教妇女读书识字。”
“真的？我也可以来读书？”秀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高兴地想，“终于可以读书了，多年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晚上，秀芹瞒过母亲，偷偷地来到村里的学堂，发现像她这样来读书的不少，平日和自己玩得来的小伙伴也来了几个，大家一见面都显得非常高兴，纷纷感谢新社会真好，新政府为妇女做了一件千百年来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上课的就是早上拦住秀芹的那位女干部，她先和大家讲了新政府新社会要彻底推翻旧社会、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幸福生活的一些道理，然后又告诉大家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识字读书，读好书还可以去乡里县里工作，听得秀芹和她身边的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相互鼓劲，一定要好好读书。
女干部讲完这些后，就给大家上识字课，她在黑板上画了长长的一横，告诉大家这个就是我们平时说的“一”字，还告诉大家记字的诀窍，“一，一根扁担一样的一。”扁担大家每天都用到、看到，秀芹一下子记住了。“二，两只筷子横起来放的二。”下次吃饭时就会想到，手里的筷子横着一放，就是二字，秀芹觉得很开心，老师教的字居然都在自己身边，每天自己都和这些字在打交道，真是有趣。
母亲知道秀芹偷偷去村里读冬学，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坚决不准秀芹再去。她担心秀芹去认字读书了，时间一长心野了，说不定会跑到外面去，那家里政府刚分给自家的田地怎么办？不管秀芹怎么保证，甚至那个女干部上门来做工作，母亲也不答应，秀芹只好不再去读冬学了。
弟弟倒是争气，读书后就出去工作了，连家也安在了工作的城市里。秀芹结婚成家，考虑照顾老母亲，找了个邻村的女婿。那些和秀芹一起读书的小伙伴，真的和哪位女干部所说的，除了一二个早早嫁了人的，剩下的都上乡里县里工作了。手头的活忙下来空闲了，秀芹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立冬日读冬学的事，如果母亲让自己继续读，现在肯定也在乡里甚至县里工作了。
母亲老了，弟弟又相隔千山万水，几次来接母亲，老人不愿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没办法，秀芹只好又返家和母亲作伴。老了后的母亲，总是后悔的对秀芹说，那年让你继续读书的话，你也不用在农村里苦一辈子了。秀芹倒是看得开，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啊！反倒每次劝慰老母亲，“幸好我不去读书，不然，您一个人怎么过？”
送走了老母亲，秀芹回了自己的家，和老伴一起生活，隔三差五进城去子女家转转。她的几个儿女倒是都有出息，一个个读书走出乡村进城工作，算是圆了秀芹的读书梦。
秀芹活到八十多岁时，得了一种怪病，先是忘性大，手里拿着东西还到处在找。慢慢地不认识人了，连家里人也颠三倒四地叫，见到女儿叫妈，幸好老伴身体还好，只好整天跟在她的身后，免得她一出去不认识路回不了家。
只要一上街，秀芹就会不停地自言自语，开始老伴没在意，后来就听明白了，秀芹在对着街上两边的广告念叨，“一，一根扁担一样的一；二，两只筷子横起来放的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