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山湖
·吴群燕·
一片浩淼的水,自西而降,在大磐山麓形成了寒山湖。寒山湖,因寒山子而名。《高僧传三集》卷十九云“寒山子者,世谓为贫子,风狂之士。隐天台始丰县西七十里,号为寒暗二岩,每于寒岩幽窟中居之,以为定止,时来国清寺。”寒山子在天台隐居不仕七十载,“前度是富儿,今度成贫士”,风霜落尽,曾经有过多少的无奈和清寂?
山河依在,只有时光在前行。在寒山湖,应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风长满了翅膀无处不在,水以各种姿态与风相接,连绵的群山拥抱了风、拥抱了水,群山的胸膛以宽绰的水墨简笔覆盖了所有远方的视线。我们不需要远方,我们就在这里驻扎,与这池千万年的水,冥想一个世纪的爱情。在这里,你感到安全、踏实而有温度。透过枝枝桠桠的松针,阳光是一丝丝散射的,精雕细琢而绵软无力,晃在纱窗上、地面上、洁白的床单上。阳光没有转折,直露露地把心事铺在了脸上。从寒山湖度假村制高点往下看,湖面遥不可及而显得梦幻,你分明觉得离它越远便显得越近。正如一个隐忍的人,在憧憬和徘徊之间,选择了调停。如果不下一场雨,似乎亦不够应景吧。没有人知道,雨伞下隐藏着多少儿女情长。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滑,跌在松软的泥土和粉黄的沙砾上,瞬间就被吸附了。江南的雨水是慢条斯理的,带着些江南的性情,你可以不打伞,让初春的新凉缠绵地覆盖全身,清醒而有节制,不再有无端的想象。
白天适合沿着石头小径往湖边散步,携一两好友,走过斑驳的树丛、灌木,看一艘蓝色的小船。小船是一个温暖的意象,最好有船夫和船娘,在咿咿呀呀的对唱中,歌着天地的空灵。自然,寒山湖是不会喧闹的,小船兀自不动,昨天在那儿,今天依然在那儿,它像一个符号一样矗立在那儿,矗立在水中央。我不能停止对它的构思,我想,小船上应该置一盆炉火,三五个人围着,喝酒、说心事、说说寒山子和拾得,说说那个与爱情有关的传奇。据说当年寒山子和拾得同时爱上了天台的一位姑娘,寒山子得知后,把心爱的姑娘让给拾得,自己远走他乡。拾得事后得知,为了寒山子的情分,赶赴苏州寻寒山,最终“和合二仙”依然在一起。这多少有些高山流水的境遇。在那个盛放如烟花一样的唐朝,艳丽的服饰、高高的云鬓、开放的心性,能够隐忍不决而放手,寒山子是一个特例么?或者以此成就《寒山子诗》,诗二百余篇?所有情不得已的背后,会有一场巨制的诗歌盛宴在上演。
传说的美好在于世人播种的期许,《高僧传三集》卷十九又云:“有拾得者,寺僧令知食堂,恒时收拾众僧残食菜渣,断巨竹为筒,投藏于内。若寒山子来,即负而去……二人连臂笑傲出寺,闾丘复往寒岩谒问,身缩入岩石穴缝中,其石穴缝泯然而合,杳无踪迹。”可见寒山子与拾得相互唱和、情谊敦厚,是有典可籍。
寒山湖的夜色是迷蒙的。路灯照亮的只有一小截空间。周际没有任何声响。如果你屏声静息,可以听见湖水撞击沙滩的声音,是渗漏和吃进的感觉,一节一节往岸上推进。沙滩是粗粝的,没有精心修饰,因此显得自由无拘。有风来,树叶轻柔摇摆,发出沙沙声响。如果不抬头看看天空的枝桠,你是听不见这声音的。路人的脚步偶尔从对面迎过来,悉悉索索走过去,一会儿,就消失在深透的夜色中了。因了阴雨,月儿和星星藏匿得毫无影踪。这倒是好,可以肆无忌惮编排自己的内心了。夜晚是一个内涵丰富的名词。在寒山湖,这是一个巨大的道场。作别短暂的白天后,夜色足够长,不管一个人、两个人,都可以如此美好的不辜负。空气是丝丝的甜香,润润的滑过嗓门。没有了马达和机械的城市化进程,归隐的闲逸不请自来。我们什么都不说吧,就看看这醉人的夜色,听听这咫尺在耳畔的温情。
自然,在寒山湖,不喝酒的夜晚是不够尽兴的,作为唐诗之路的终点站台,比如一场诗人们的聚会,是从纵酒言欢开始的。米酒温和,白酒火烈,两相映照,酒精的穿透便不再那么直白。霓裳金樽,那是赶场的意趣,需要缓缓的节奏。而这里,不需要考虑时间,不需要考虑旁白,快进快出,金戈铁马。有人喝醉了,伏在餐厅门口的煨汤瓦罐上,喘着粗气,言着豪情。山峦和流水静穆在这一刻光阴里,如果可以流动,只有意象在翻转,穿越千年的风尘,走向那个诗意盎然的盛唐,那份舍得、放下和无所顾忌协同交汇的禅机,喷薄而出。壮志酬情,谁都臆想当一回曾经风雅的诗僧。夜半,有歌声传来,清一色的老歌。《祈祷》、《霸王别姬》......歌声里埋伏着火山一样的燃点,在清夜中爆发。音响不需要很好,音色不需要纯正、音调亦可以变着法度。歌者在自我救赎,听者在步步印证。鸟语花香的深情,在寒山湖,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歌喉。这一天的沉静和安宁呵,在这一刻,变得地动山摇。
总是会醒来,当黎明的光线照进窗棂。在寒山湖,你一定迟迟睡去,早早醒来。拉开窗帘,看看雨水打湿的松枝,你才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太阳并没有如期而至,小雨给这片浩淼的水域注入了新的活力。水域高了,波浪在赶场,向着坝底的方向游去。在寒山湖,你是看不透水的流向的。当我们驱车数分钟后,湖面依然盘旋在山脚下,曲曲折折流向远方。远方给人更多的念想。
我们住在寒山湖度假村,这里有一种亲近,大抵是不假雕饰的楼宇和漫不经心的园景,高低错落中,无意而为之的精妙。在湖边,喝一杯清茶,看雾霭烟岚或者落日晚晴,想起千年前作为贫士的寒山子,是以怎样的姿态游弋于这一池清波?一千年,或许太久了,我不敢轻易翻动前尘往事,在岁月的河床上,眷恋是一场无法出走的悲剧。我们终将离开,一一作别。
来源:2016-03-17《中国旅游文学》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