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世家
◎吴广强
陈舜正(1777-1853),字继勋,太学生,介宾。义乌倍磊人。清乾隆末,时气暴戾,乡里瘟疫流行,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面对病魔肆虐,舜正公虽怀济民之心,却回天乏术。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于是他立志学医,道济天下。他遍访名医,求学不厌,潜心研读《黄帝内经》、《伤寒论》、《千金要方》、《本草纲目》等中医名著,博采群经,探讨中医学奥秘。
舜正公高度赞赏孙思邈“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的中医伦理道德,治病救人,以普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为闾里乡亲所爱戴。
道光十四年(1834),舜正公在屏风山脚东溪边建造了一座厅堂,取名“敬胜堂”。为方便百姓治病,在此坐堂行医,人们敬称“敬胜公”。
咸丰三年(1853),七十六岁的舜正公驾鹤西去。去世后,安葬在廿八都三湾塘横坑。墓碑上镌刻“山辉川媚”四个大字,墓地左右弯抱,近案圆平,远朝秀丽,阳溪环绕,形同葫芦,故称葫芦形。葫芦谐音“福禄”,寓意吉祥长寿。神话中,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珍藏九转还魂丹,能起死回生;八仙铁拐李的葫芦装满灵丹妙药,普济众生。堪舆学以为,得到了葫芦形风水宝地,后世子孙代代出名医。
敬胜公长子锡照,孙修佳遵循家训,悬壶济世,医脉相承。
晚清,敬胜公第四代孙逢瑾、逢瑜,兄弟俩继承祖业,坐堂行医。
陈逢瑾(1862-1932),字润甫,号汉臣。效法先祖,医术高超,在金华一带看病,名重一时,敬称“金华先”。
陈逢瑜(1867-1932),字子光,号采臣。东阳一带都请他看病,口碑称颂,声望卓著,敬称“东阳先”。兄弟俩都是义乌著名的中医师。
民国年间,逢瑜(东阳先)长子景绥,随父学医。
陈景绥(1890-1930),字福齐,号安泰,秉资颖悟,师承家学。时当风华正茂,奈何天有不测风云。民国十九年(1930)冬至日,景绥先生(医师)应邀去廿八都三湾塘村看病,因山路崎岖,病人家属备有“被笼”(一种简易的轿)接送。看病回来,到了寺口村,看看天色已晚,景绥先生就吩咐抬被笼的家人早点回去,自己步行回家。路过村南桥头闭时,一阵寒风袭来,不由打了个寒噤,当时并不在意。回到家中,寒热往来,神志昏迷,一病不起。七天后,景绥先生以身殉职,撒手西去,年仅40岁。
民国二十一年(1932),逢瑾(金华先)、逢瑜(东阳先)两位老中医同年先后谢世。传承中医的重担落在逢瑜(东阳先)次子景绶的身上。
陈景绶(1897-1961),字连溪,字璲友。兄长景绥英年早逝,父亲和伯父又相继去世,对于中医世家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悲痛之际,景绶毅然挑起了传承中医的重任。
1942年7月,日本鬼子扫荡倍磊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村民们扶老携小,纷纷往山上逃难。十七岁的陈运驷刚爬上屏风山,就被鬼子发现了,鬼子怒吼,开枪射击,子弹呼啸,瞬间,运驷就倒在血泊中。景绶先生闻讯后,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抢救,可怜孩子满身鲜血,惨不忍睹,终因失血过多,不幸遇难。
宗亲陈运莱,在佛堂沈太源当店员,无故被鬼子抓到赤岸据点,严刑拷打,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然后把他扔在雪地里。运莱救回倍磊后,经景绶先生精心治疗,才保住性命。
日本鬼子血腥屠杀,时局动荡,景绶先生忧国忧民,尽自己医生的天职,救死扶伤。那年头,外科疾病多发,他借鉴祖上传承的验方,结合临床经验,不断整合,反复实践,研发了多款外科方药。自己动手加工成散、膏、丸、丹等中成药,以备缓急。景绶先生乐善好施,贫穷的百姓前来求医,不收诊费,有时还送给病人一些药品。
解放初,国家允许个体医生开业行医,景绶先生在家里门诊。当年倍磊有位疯子名叫陈贤妹,下肢溃疡,脓水淋漓,经久不愈。路过景绶家门,景绶先生看见了,心生怜悯,送她一包外用药,吩咐用菜油调敷患处。倍磊村南有小柘(zhè)塘,是村民的饮用水源,约定俗成,不洗东西。疯子贤妹敷完药,双手沾满药末,跑到小柘塘洗手,药末漂浮在水面上,饮用水源遭受破坏。这下闯下了大祸,农会、工作队追问贤妹药是哪里来的?回答是景绶给的,景绶被株连。事发后,村民联名上书保释,当时正是镇压反革命运动,陈景绶被判五年有期徒刑。景绶刑满释放后,在倍磊卫生院任中医师。经历了这场磨难,他毫无怨言,仍然兢兢业业为人民群众看病。1961年陈景绶先生去世。
陈国斌至今还保存着他爷爷景绶1952年看病的“义乌县中医师统一处方笺存根”一本。1959年4月4日在倍磊医院门前拍摄的“义乌县倍磊医院暨业余技术学校全体合影”照片一帧。
陈运丰(1919-1984),字升堂,号子孺。景绶次子,舜正公中医世家第六代传承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中医师。
解放后,医疗卫生事业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运丰医师秉承祖业,医术超群,医德高尚。许多垂危的病人经过他的治疗都转危为安,恢复健康。
1956年,陈运丰被选为义乌县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参政议政。此后又连续当选为义乌县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同年,义乌县成立卫生工作者协会,陈运丰当选为义乌县卫生工作协会执行委员。
1957年,义乌县卫生工作协会组织开展献中医验方、秘方活动。运丰医师积极参加,收集了许多濒临湮没的民间中医验方、秘方,为推动中医发展做出了贡献,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1959年,组织上调他去医疗条件较差的廿八都毛店卫生院工作。毛店是僻远山区,倍磊去毛店要步行二十多里崎岖山路,交通十分不便,运丰医师毫不犹豫,服从组织安排。到了毛店卫生院后,对医院工作提出了许多可行性建议,自己以身作则,勤勤恳恳为山区群众看病。运丰医师在毛店卫生院坐诊的消息不胫而走,永康县的许多病人也翻山越岭,慕名前去就诊。
1961年,景绶病故,运丰医师调回倍磊卫生院工作。
1962年初冬的一个晚上,离倍磊三里许的王门架村,有位病人头痛发热,高烧不退,运丰医师背着药箱前往急诊,已经走到村边,天黑路滑,右脚不慎踩在小沟里,只听见轻微“咔嚓”一声,运丰意识到自己的腿骨折了,他试图挪动一下,疼痛钻心,冷汗直冒。他忍住疼痛,吩咐病人家属把他背到病人家中,他勉强支撑着,半倚半坐,给病人诊脉、开方、配药。自己早已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运丰医师骨折,需要送金华中医院治疗,那年代交通不便,去金华要到义亭乘火车。女儿陈玲清晰地记得,哥哥国斌背着父亲在前面走,她拎着生活用品的袋子,跟在后面跑。骨折还没痊愈,运丰医师就要求出院,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工作岗位,病人需要他。果然,刚回倍磊医院,病人特别多,自己行走不方便,然而治病救人,责无旁贷。他在门诊室铺上一张床,白天柱着拐杖给病人看病,晚上就睡在诊室里,前来就诊的病人都为之感动。
1966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着倍磊卫生院。陈运丰被红卫兵揪了出来,罗织了“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臭老九”、“地主”等一系列罪名,戴上高高帽,游街示众,又押送到佛堂开大会批斗。家里一次又一次被查抄,祖上收藏的中医典籍被洗劫殆尽。白天在红卫兵监督下给群众看病,晚上手捧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尽管“蒙其忧,任其劳”,运丰波涛不惊,坦然处之。他牢记毛主席的教导,“白求恩同志毫无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热忱。”“白求恩同志是个医生,他以医疗为职业,对技术精益求精。”他坚信医务工作是为人民服务的,医生的职业是崇高神圣的。
在那艰难的日子里,运丰医师仍然坚守医者德操,一腔热血,潜心医道。他仿古线装了一个小本子,长9.4厘米、宽7.3厘米,朴素无华,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275则方剂,这些方剂是他临床经验的结晶。
运丰医师以师带徒的方式,先后培养出陈国斌、叶卫东、周小娟、王卫勇、吴彩勇等中医师,中医事业后继有人。
1981年运丰医师退休后留用。那天去王店村出诊,因疲劳过度,不慎摔倒,造成轻度中风,治疗后病情好转,行动稍显迟纯,而思维依然敏捷。在家里疗养期间,仍有病人上门求医,他怀隐恻悯人之心,与病人同心同感,坚持为病人诊脉开方。
1984年,陈运丰医师走到了生命尽头,与世长辞。陈运丰医师的一生几经坎坷,但他始终无怨无悔,恪守职责,以高尚的医德,精湛的医术为人民群众治病,为传承和发展中医事业默默奉献。
陈国斌,1947年出生,运丰医师的儿子。国斌小学毕业后,考入田心农业中学。去学校报到上学才七天,因家庭地主身份,被校方勒令退学。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农村缺医少药,医疗卫生条件差,毛主席发出了“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该努力发掘,加以提高。”等光辉指示。为了贯彻落实上级医疗卫生工作精神,培育中医人才,倍磊卫生院批准陈运丰医师以师带徒。
1963年3月,陈国斌进入倍磊卫生院,拜父亲为师学习中医。中医古籍多为文言文、繁体字,中医术语、文句也生涩难懂。国斌文化程度低,读起来十分费劲。他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手不离卷,挑灯夜读。《药性歌括四百味》、《汤头歌决》等中医启蒙书都背得滚瓜烂熟。望、闻、问、切是中医诊断疾病的基本方法,通过四诊,了解病人的疾病状况,作为辨证论治的依据。四诊中的切诊(脉诊),是中医诊断疾病的特殊方法。脉理精微,初学者在心易了,指下难明。业精于勤,国斌在父亲悉心传授下,很快就掌握了脉诊的要领。“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中西医结合治病是当时农村基层医院办院的宗旨。国斌在学习中医的同时,也努力学习西医,中西医融会贯通。
1981年,陈国斌医师当选为义乌县倍磊公社第六届人大代表。
1996年,陈国斌任倍磊卫生院院长。
陈运丰医师的女儿陈玲,1979年也应聘在倍磊卫生院中药房工作。
以师带徒传授中医的方式,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给中医学传承和发展带来了新的契机。陈玲的女儿陈瑾,金华卫生学校毕业,现在金华中医院工作。陈国斌的孙女陈淑芬,石家庄中医学院毕业,现在义乌市上溪镇卫生院工作。陈淑芬是舜正公中医世家第九代传承人。
倍磊中医世家,自舜正公开始行医,迄今已传承了九代,延续220余年。家族成员中,还有多位中医师、中医药剂师,恕不一一叙述。
春秋更迭,朝代兴替。舜正公后裔子孙经历了兴衰沉浮,饱经沧桑,但依然牢记先祖遗训,承古启今,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传承和发展中医事业,为弘扬中医文化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中医世家不仅是一个家族的演变史,也是一部中医学的发展史,赓续数百年,中医正青春。
参考资料:
1、《义乌倍磊陈氏宗谱》二OO九己丑年
2、义乌县卫生局修志小组:《义乌县卫生志》一九八六年十一月。
3、李光:《履痕处处》二OO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