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不过一扇窗 万物不过一棵树
沈之阳(网名:廿九躔)
宇宙不过一扇窗,
万物不过一棵树。
要化作多少朵玫瑰,
才好嗅遍四季的香。
「 春 」 是早逝者。
春理应是潮湿的。
想象一条历经了一整座冬天,早已干燥枯败的木块,被一只经由北方而至的鸟欣喜衔起,然后抛落在它憧憬已久的,正开始泛着绿色的南边的土地上,任由生命力独享风流,长风沛雨侵遍周身。
于是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像是生命本该如此。青苔开始攀延出来,在日出与落日之间无限重生,在春季的绵雾中柔情愈合,舔舐周身。这是一股好闻的味道。
在这股味道中,月桂叶、雪松是一对好情人。它们俩裹着无数场暴雨,在电闪雷鸣中调剂出辛辣的甜。而这股甜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任何一股味道:它是千万人未曾注意到的,自然界中再微小不过的一次随机发酵。
“随机”,意味着将不再运用几乎尚未学会的习俗,不再赋予玫瑰、月季,乃至其他特具承诺的物以关于人的未来的含义。「 春 」 亦是如此。她不是你们所有人所认定的生机 / 情欲,而更像是自然界中一双无限焦虑的双手,在虚空中反复搓揉 / 孕育,只为给我们找到一个纯粹的 / 收敛的 / 窄小的,符合情理标准的壳,其间流淌着一狭条夹在大川与磐石之间的核。
不可否认,「 春 」 是焦虑的,她盼望着所有一切早早消逝,直到自然界的所有的子嗣都能明白死亡是极度艰难的,净是要补失的,直到人渐渐窥探到一点儿永恒。
可是活着的却全部容易犯上一个错,那就是过于强烈地在意分别。他们在柔软 / 犹疑 / 迸裂的弦上错乱,只为让自己流淌的面容更加辉煌,让并不明显的哭泣鲜艳绽开。于是所有现存着的,舍不得离去的物便会给「 春 」 附加上生机 / 情欲,以便回头来交还给自己一个反复期盼的理由。
正因如此,
我们得在这处上升的幸福时,静静地感受某段有福的下落。
「 夏 」是透视者。
雾气穿过她修长的颈项,在眼睑晕作一抹浓妆。年轻的春天,赧然而笑。吮起一滴露水,滚落时遍地花香。
她说:“神走动后就是永恒,如同泉水流淌一样,有无尽地果实绽放其间。”
她折来下垂的穗状花序,轻柔地在上一名新死者的耳廓里,画出无以描述的形状;然后从新生者那儿吹来,永不间断的、自寂静中踏出的悉瑟之音,说:“这些古老的悲悼最终不该属于我们。她要将洋溢出的,自己的美悉数归还,逐步逐步穿透枯瘠的僵滞,变成现今迷醉 / 虚幻 / 安慰的震颤。”
当春凋零时,迎面而来的将是密密麻麻的暴雨。如此神和它的傀儡才终于有戏可演,并扬鞭催促我们要快点儿长大——半是为了取悦于,那些除了生长以外别无长物的人们。
他们又是谁?告诉我,这些比自己还要飞逝些的,扭曲 / 弯折 / 缠裹着的受罪之人,他们的脚跟灼烧,如同一行即刻刺入你双眼,切身的泪痕。就像泉脉将你折弯的枝条压下,向上驱动着浆汁,别样扭曲地祈求某个长久遭到侍奉的 / 接受跪拜的哀魂怜悯。
不要媚叫。英雄不必顶着风车冲破暴雨,草木无须裹着冲量俯仰探升;找到可言状之物。心脏存活在撞击与锤息之间,无法用外部的辉煌感触到力量并夸耀;指出行迹。犹如裂璺贯穿瓷壁,折戟后方可撤换 / 宽恕与划界。
为生的物得明白,要呼啸着醒来。不要妄图在消逝前赢得一个 / 两个,或是更多的春天;得明白不会有自然而然的发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陨灭,若暴雨下的是死亡,则要高声赞美水的悠扬,再用滚烫的阳光与血液浸透脉腔。
此外再无红色。
「 秋 」是回魂者。
正如一个回魂者,已经在别处住过了,如今悲伤地进入这个已被温柔地抛弃了的曾存在者中,以便——虽说并非一心一意,却也能再属于一次这个一度被当作不可或缺的世界。
「 秋 」所带来的丰盈 / 枯槁,对坐岚岫,同归云过鸟一起攀旋,歷歷尽见。如同万物错综复杂地来,后井然有序地走,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它们”是站在河流里的“人”,看水也急,看“人”也急。可“我”就站在岸边,未曾蹚水 / 渡水 / 泅水,便自然无从知晓那大河的流向与力量。
而宇宙是一个环,某个不知名暗淡蓝点中挨在一起的四者是注定短暂 / 稍纵即逝的,因此包含在四者中的悉数必须得敞开一切,同时开放给环内的“场”与“波”,以及在引力范围内不断流荡着的馥郁芳香。
这是亿万年来被造物主所默许的铁律,短暂。
正因如此,所以一切生命才显得格外灿烂:这是美丽事物背后隐藏着的残酷杀机。可“人”总是不忍心的,“它们”不忍心物毫无作为的消逝,也不忍心自己不稂不莠的生长,于是“它们”便与自我达成了一股无端的默契,给自己在隐瞒耻辱中附加上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希望。至此,那些相信宿命的“人”便将一切都归咎于命运。
但“人”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并不好用不确定 / 可能性来抵消,大多数“人”厌恶损失,大部分“人”不甘落败,是因为“它们”自始至终学不会平衡,这永远无法由别处得来参考,也不必物物人人都知晓。
回过头看「 秋 」,其间落下的每一叶,理所应当是回魂而至的花,“它们”能一片一片竭尽枯败在地里,也好一朵一朵幽然绽放在心头。
惟独秋,能渗透所有季节。
「 冬 」是托顶者。
忍冬的叶子是,黑暗长青丛的腹语。不断冲着万物挤眉弄眼儿,得因饕餮了它的父辈们而餍足。
尽管它是丰满的,但自然依旧要容忍它的壳套、筋骨以及徜徉在虚空与阴森穿堂风下的脉管。这是它从未意识到的——最薄处表皮熠熠闪亮的淡淡地假笑着的无欢。
不远处,少女不小心摔出了绺裂的翠玉镯,几缕琥珀沁色便渗透了缠结凝注的湖泊。远处的溟濛雾波铮铮地从她喑哑的呼喊声中穿星戴月而来,翾翔成漂游的薄霜,为千山万水披上枕被。
少女带着余恸,悻悻的捡起碎落满地的璇璧,却任其各异地在所有平衡的摇晃着的天平上栖息 / 营盘,这是上个季节的统一宿命——满怀敬畏的登陟而去,走进原初月下粼粼闪烁的山膛,直到不曾有一次发出橐橐之声为止。
这是必然的。因为秩序要来,一切都不能待着不走。
得益于此,「 冬 」被迫背上了骂名。常有人说,这是万物的天敌,是托顶着寰宇时愿的刀锋。而当它的风来时,人便被缓缓地捋抚缠绕:旁观者们,永远、到处,向着万物且未曾超越,满满当当的充塞着他们自己。
我们整理它,它分崩离析。我们再整理它,我们就分崩离析了。这是人与自然的相对而处。众人始终这样存在 / 许诺于生活,自当永是在告别。
你看,大家所认为的「 冬 」,实则是一场亲密的死。
可要我来说,漫长守候中的每一寸芬芳,自是这片土地无限宠幸,馈赠于万物的,全数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