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小小说（连载）04
○徐水法
【作者简介】徐水法，男，浙江浦江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金华市科普作协理事，浙江省作家协会第八届、第十届代表大会代表。“鹿禾评刊”优秀评论员。曾任浦江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任浦江县科普作家协会（筹）主席。文学创作三级，主攻散文、小小说。在《小说选刊》《散文百家》《读者》《文化月刊》《小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等数十家报刊先后发表散文小小说百余万字。多篇小小说、散文入编中高考检测卷等。迄今已出版散文集《红尘寄情》《石门槛上不老的歌谣》《都市阳台上的天空》《一个人的江南地理》、小小说集《金手指》《谁是谁的恩人》《享受阳光》等七本。
春 分
浙中乡村有个老习俗，正月过年迎龙灯，二月春分放纸鹞。乡谚正月龙灯二月鹞，说的就是这事，纸鹞就是风筝。
或许开始时，人们放纸鹞只是觉得是一种风俗，反正这是从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一种作派。时间一长，张家放得高，李家放得远，左邻右舍的随意评价，自然出现了高下比较。于是，这一年一度的春分放纸鹞，成了一个村里前后左右人家一比高低的游戏。自然，这样的游戏大多在富户人家之间，他们好面子爱名气，谁赢了这一年就扬眉吐气过日子，谁输了不要说夹着尾巴生活，遇到赢了的人家老远就绕着走，不然免不了挨一顿嘲笑奚落。
天元镇上陆姓和曹姓两户财主，每年都要从外地请来扎纸鹞的高手，明里暗里较量一番，两家主人做梦都想着自家压对方一头。明天就是春分，一年一度的放纸鹞比赛又要一决高下了。陆曹两家分别从山里黄店、徐里请来了扎纸鹞的高手，早早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明天一早去镇西的东岳庙前施展身手，拿出各自绝活，力压对方夺魁。
陆家主人为人谦逊，做事谨慎，每天临睡前，都会打着灯笼院里院外走一遍，检查一下农具家什有没有忘记拿进屋的，门窗是不是关好。这个习惯已经几十年了，镇上甚至有人说，陆家的万贯家财就是这样靠老爷子谨慎、节俭换来的。
和曹家比赛放纸鹞，陆家开始并不愿意，一来镇上能和曹家旗鼓相当的只有陆家，最主要的是曹家每年咄咄逼人，早早就来挑战，大有陆家不应战不罢休的样子，陆家只好应应景。或许是陆家每年如正月里招待贵宾一样厚待请来的扎纸鹞师傅，结果每年的放纸鹞比试，陆家赢多输少，弄得曹家很没面子。更诡异的是，次年曹家早早去抢请头一年为陆家扎纸鹞的师傅，结果还是曹家输。
每年春分日头一夜，陆家主人一定会多走一个地方，就是扎纸鹞的那间屋子，去看看师傅早已扎好、临空架好的纸鹞，然后才会放心地去睡觉。今年因为大孙子要去参加乡试，专门请徐里最有名的师傅扎了个魁星点斗。扎好后的纸鹞，是神气威武的魁星，一身红装，右手高高扬起神笔，左手拿着一个斗状东西，脚踏鳌头，踩云而来，这是讨了独占鳌头的好口彩。
陆家主人白天已经看过完工的纸鹞，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他原本想不进去了，离开房门后，突然感觉有些不安，忍不住又回头推门而进。“天啊！”一向沉得住气的陆家主人不由得叫出声来，白天好好站立在屋子中间的神武魁星居然倒在了地上，纸鹞身上五颜六色糊得严严实实的皮纸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整个屋子一片狼藉，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弄的。
闻讯而来的扎纸鹞师傅也傻住了，不但那些纸没法用了，连用细竹条扎成的骨架也基本断了，究竟是谁这么坏呢？现下还真不是追查事实的时候，关键是明天一早可是要和曹家比试的啊！这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去再买材料，何况这次糊在外面的上好皮纸是专程从省城去买来的……
陆家上下急得要发疯，明天该如何办？最后还是扎纸鹞的师傅开了口，请陆家主人安排人手，把原先纸鹞上的皮纸百倍小心地揭下来，一个一个颜色摊平分好，各种颜料调好色备用，其他人该干嘛就干嘛去。
主人留了下来，师傅劝他回去睡觉也不走，知道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的，也就不管他了。师傅让帮工点亮灯火，开始把原先剩下的毛竹拿进屋，然后开始剖竹。只见他不停地在一根竹片上揭一层再揭一层，已经看上去很薄了，连手感都已经没法再剖了，他用舌头帮忙，再揭一层。到最后的篾片，看上去就像糊纸鹞的皮纸一样，对着灯光，仿佛透明似的。
身边已经有了一大束这样堪称薄如蝉翼的篾片，师傅放下了篾刀，开始拿起篾片编织起来。陆家主人奇怪了，纸鹞都是先用细细的竹条扎起骨架，再糊上皮纸，然后再在外面画上图案啊！他也不敢多问，怕打断师傅的思路，最后耽误自家的事。
东方泛白，师傅手里编织的雏形出来了，居然是一只老鹰的样子，师傅左绕右绕编好接口，又在一些缺口上用备好的皮纸糊好，最后用画笔画上老鹰的翅膀和各种毛饰，一只看上去比平日扎的纸鹞要小很多的老鹰纸鹞，居然是被师傅编织出来的。师傅带点歉意对主人说，“时间紧，没办法，只能这样了。不过，鹰击长空、鲲鹏万里也是不错的意思。”陆家主人跟着熬了一个通宵，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一迭声的感谢师傅：“辛苦师傅，辛苦师傅了。”
东岳庙前的空地上，早就聚集了上千的人，曹家人早早等在那里了，他们觉得今年肯定是稳操胜局，不仅花大价钱从省外请来了扎纸鹞高手，又花了一大笔钱雇人悄悄捣毁了陆家的纸鹞，陆家人今天有没有纸鹞来比试还是个问题，看来想不赢都不行啊！
谁知临近比试，陆家人如约而至，不过手里已经没有如真人一样的魁星点斗，只有一个数十公分大小黑不溜秋的小纸鹞，曹家人在偷偷笑了。果然，比试一开始，曹家比人还高的紫燕纸鹞一飞冲天，遥遥领先，陆家人的老鹰或许因为是篾片编的，分量有些重，只是慢慢地在升空，只是始终没有赶上紫燕的高度。这个局面，任谁都看得出，这次曹家人要赢了。
人说春天雨挂树梢头，一阵风过，居然下起雨来。风助雨势，一阵急雨过后，把曹家人的纸鹞击个千疮百孔，那些糊上去的皮纸转眼溶化了，只剩下了一个紫燕的骨架，自然兜不住风，一头栽了下来。陆家的老鹰纸鹞是篾片编的，居然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在风雨中慢悠悠飘着，偶尔还会借着风势继续升空。
不一会，雨过天晴，看热闹的人又慢慢聚集起来，东岳庙前的天上，只剩下陆家这只坚强的“老鹰”，依旧悠闲地翱翔在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