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岭古道:桥亭巧林立 殿“岗”忆沧桑
○卢圣爱
马岭古道义乌段始于义西鹅毛尖脚下的周村,它从村东的一个豁口蜿蜒而上,是肩在金华北山山脉上的一条长扁担,一边挑起义乌上溪的物阜丰华,一边担着兰溪横溪的水埠繁华。
从周村上山的古道不过三尺宽,在垄亩间弯弯穿梭。起首的古桥和古凉亭很是瞩目。古桥为单拱石桥,年年风雨相摧,桥上石匾额眉的文字难以辨认,也不知桥的名称,但拱桥石板相接处依然严丝合缝,可见造桥人的巧艺。古亭名楼角亭,与“楼角村”同名,四根丈余高石柱支起的旧亭,骨格依然清奇。楼角村原与周村同为一个行政村,后区划调整,划为另一行政村。该亭顶灰瓦上藤蔓缠生,初秋时节仍一派生机,大约是“只恐心事误托付,故将新绿覆旧亭”。
山道两侧是层层梯田,无人采收的满树红枣珠玉相间,草长坡野,山间植物丰沛,若仔细辨认,不起眼的植物多载于《诗经》。比如匍匐成片亦攀成擎天柱的青藤,串串紫花有郁郁芬芳,便是《采葛》之葛;比如浅粉繁花如纱幔披于山间的小旋花,它的块茎便是《我行其野》之葍;比如颜若渥丹的“义乌野荔枝”便是《皇矣》的柘木,果名为“佳子”。窃以为盛唐的柘枝舞与它有关,但其实不是。一路走古道,一路指认古风意味的植物,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在累累重坡荒草处,有人指,“此处唤作百廿田”,意即梯田小而多。别看是不起眼的小山坳,曾拓有梯田百二十方之多,先民们的功劳可见。关于此梯田有一个笑话:一位农人上山种地,随手将草帽田间一搁,当他种地时,数来数去地就是少了一块,找来找去,却原来那顶草帽将一块地完全盖住了,其地之小生动可现。
山道一直向上,石板与沙砾交替。一块石板格外光滑端方,却发现藏了文字,细读是乾隆十五年冬月的石墓碑铺地。也有一些石板中有方槽形制特别,再看是墓碑的底座,隐现断裂处。人生百年终成化,多数人最后只余了碑上一行文字,而战乱频仍的年代,连这也是奢侈。只是刻碑也不能长久,不过一二百年,山间野岭头,就这么散落着,不能不让人唏嘘。不过惆怅很浅,风过便散。古道上有二亭,分别称“前朱亭”(音,不知字)、“荣官亭”。其中的荣官亭,有“陈子民捐助”等字样。事实上,近马岭村的岭道近百米皆为石板所铺,石板宽大厚重,保存相当完好。虽然陡峭若百步峻,但在石板上小坐,头上是绿色灌木天然弯成的拱门,路侧是荫荫竹林,林下风微染水气,拂面令人心旌摇曳。
岭上是平地,前有苏州殿(有称苏州娘娘殿),后有山塘。苏州殿与马岭村相距一公里,坐北朝南,有一排三间平房,供奉着朱元璋的爱妃苏州娘娘的神像。传说是朱元璋爱妃,人称苏州娘娘殁葬于此,后人起殿为之纪念。苏州娘娘名陆春琴,姑苏人氏。关于她的死传说纷纭,传说之一是,她以一茎草自尽,像是虞姬别霸王一般壮烈。朱元璋兵败逃至马岭。随行的苏州娘娘病重,为了不至拖累爱人打天下,她恳请自诀。患难与共,一路相随,朱元璋如何舍得,便在路旁拔了一茎草,示意若能用一茎草自尽,便成全了她的烈志。那苏州娘娘便用此草茎割颈,朱元璋怎么也没想到顺手扯下的野草竟然坚韧锋利如薄刀,娘娘终于香消玉殒。朱元璋大恸,后有追兵急急,无可奈何,只能将爱妃草埋在此。根据朱元璋和苏州娘娘的故事,义乌老作家何英豪曾创作改编了婺剧《龙凤奇缘》,以作追记。有关人生无常,途穷之际,即便是帝王将相的爱情也似这般悲凉无奈。
与苏州殿相隔五六十米的山上,有一盛景叫“石人岗”。石人岗,据称西岩山下有名叫石仁干的石匠,因痛失恋人兰花,悲愤难抑,在百丈山岩蹬塌半幅山岩埋掉仇家后,自己身化石人,故此地名石仁干,后讹传成石人岗。故事太过精巧,便不知是否出于杜撰。岗上多是巨石当道,累累如叠,上山非手脚并用不可。此地山石光滑平整,高低错落,千奇百怪。有石崖床中崩,像是天开一线,也有乱石叠如人形若干,有名的便是三叠石。恰如其名,石分三叠,背望神似倭堕髻,负襁褓的长裙女子,千年伫立于此。一些络石藤蔓上了身,也无人牵扯清理,倒添了些生意。望之良久,想着望夫石的传说,石色苍凉中有了一丝幽怨。
石人岗往东,可以抵达鹅毛峰,据路遇的一对情侣称,峰顶有两棵巨松树,非常特别,大约像是黄山松。那天走岔了道,曾抵达距鹅毛峰一箭之地的耸峙高崖上。站在崖上,山体如削,脚下便是一望平畴,田亩整饬,房舍俨然,当中有一汪水潭若镜——便是马岭村胡塘。岭前有云气蒸腾,岭后却是晴光历历,两相分明。人在高崖,大有芒鞋踏破岭上云的气势。举头的天是伸手可触的近,恰鸟影草草一行倏过,心猜该不会是雁?想起一句“秋草独寻人去后,水云初起雁来时”,恰合此境此情。
忽然想着,这样山水、松林、石岗最宜明月夜登临。长庚星初显,彼时月色如水,巨石如磐,石上可坐可偃。望着来路如绳垂的古道,浓浓夜色裹挟。想想从前的行路客,其中不乏担风袖月在山道间奔走赴考的书生吧。星月交辉下,见此岭,见此岗,见此石人,念及千载悠悠伫望的孤绝,千帆过尽皆不是的哀怨,在文人多情的笔下,不知该以何样言语写下何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