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螺蛳
作者:徐水法
螺蛳是我们老家山里一带的叫法,也有地方叫蛳螺的,孰是孰非,也没必要去深究考证什么的。螺蛳也好,蛳螺也罢,叫的人听的人都明白为何物,这不就达到为其命名的目的了吗?
螺蛳不象螃蟹,老家的山溪池塘都能看到它横冲直撞、不可一世的霸王形象,螺蛳只生活在一些水浅的山塘水库里,平时,它栖在塘坎的石缝里,遇到天热,它也会慢慢走出石缝,到临近水面的地方来透透气,也不知是否在水下洞里憋得太久了,想看看石缝外的别样风景。稍有风吹草动,它会顺着原路逃回家中——石缝里。更绝的是它觉得万分紧急了,会迅速松开自己黏住石头的触角,或者说是它的脚,让身子随水自由下沉,一直到中途搁住或到底了,再伸出触角,找地方躲起来,应该说,它是非常聪明和敏锐的。
一到夏天,我们这些喝水餐风都会长个子的男孩,最喜欢的莫过于洗澡玩水。那时候,家里兔、猪、羊或牛等牲畜的草料、放牧,还有烧饭的柴火都是我们的事,换句话说,放学回家或暑假里,我们即便是孩子,也有忙不完的话。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们的安全问题。因此,一般情况下,大人们都不会让我们小孩子去洗澡。只有说去摸螺蛳,父母一般不会反对,只是要求到水浅的地方去、早去早回啊等,嘱咐个不停。
摸螺蛳其实简单,只要稍会游泳的人就可以。因为是池塘或水库,不象抲螃蟹,一条山溪里分成几段,一个塘里,大家随便找地方下水就可以。遇岩石了就用手很小心地把半曲的手掌顺岩石的表面轻轻掸过去,在石面上的螺蛳就会顺势落到你的手掌里了,遇到石坎的,你得小心地把手伸进石缝去,把螺蛳掏出来,石缝里螺蛳多一些,有时候你伸进手去,可以满满地掏一把出来,到水面一看,除去石砾和一些小螺蛳,少则2-3只,多则10来只螺蛳是常事。一般池塘四周都砌有石坎,水库除了大坝以外,其余一般是岩石或土坎。
一般来说,螺蛳的分布石缝最多,岩石次之,土坎则基本没有。池塘一般不深,一两米左右,这种情况,池塘底大多有淤泥,这些松软的淤泥也是螺蛳聚居的地方,自然也是我们摸螺蛳人的宝地。往往一个猛子扎下水,双手在泥地上轻轻扫拂,一个个又大又肥的螺蛳就扫到手中了,两手都抓得差不多了,就上来把螺蛳放到浮在水面的脸盆里,顺便好好换一口气,又一个扎下去……。这时候,我们都象矫健的鱼鹰一样,水面也“扑通”“扑通”响着我们如浪里白条的水声。塘水是越来越浑,带去的脸盆里螺蛳也越来越多,而我们一个个因为在水里浸泡时间长了,嘴唇发紫,手指发白起皱,但我们仍乐此不疲。不到我们自以为池塘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我们的双手摸到过了,我们不会收兵回家。遇到水仅漫过肩的,我们很少用手去摸,我们用脚趾慢慢往前踩,碰到如螺蛳的,就用脚趾夹住,失误的也有,有时候夹起来是螺蛳大小的石块,有时候则是早已死了连肉也烂光了的空螺蛳壳。
看起来轻松摸螺蛳有时也要遇到危险的,有螺蛳的池塘里如果长了一些水草,那就得非常小心了。有一次我摸啊摸啊,一个猛子扎入水,不知不觉地深入到了水草丛中,水草又软又长,枝枝蔓蔓在水中纠成一团。我一头钻进去后,随水流游去,水草随势荡开,开始不觉得怎样,待一个翻身,本来是头下脚上的,翻过身就成了头上脚下了。这时候,双脚得不停在击打水,人才能借力浮上,不料在双脚击打水的挥舞中,把直直向上的水草打乱了,当我刚把头探出水面时,我才发觉,我双脚被那些柔软的水草缠绕住了,我越用力,水草也缠得越紧,我没法,只好把双手抓着的螺蛳丢掉,毕竟性命要紧。我在水面喘匀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再次沉入水中,我用双手把缠在脚上的一大团水草,分一小缕一小缕用力扯断,果然,这些水草缠在脚上一大团双脚怎么用力也扯不断,我双手分出一小缕就一下子扯断了。我大喜,三、二下就把脚上的水草都扯断了,随即人也浮上了水面。万幸,总算逃过了此劫,事后听人说,有些人被水溺死,就是这种情况下,以为被传说中的水鬼扯住脚了,手忙脚乱地想挣脱,结果水草越缠越紧越多,整个人就沉下去了。后来我想起此事,幸亏自己当时清楚是水草缠在脚上,否则,恐怕也后果难料啊!
从10来岁开始,一直持续了10来年,直到二十郎当长成大小伙子了,我们和父辈一样每天有做不完的事,也就没有再去摸螺蛳了。不过,成年以后,反倒有过一次摸螺蛳摸得我手软为止的经历。我爱人娘家的村前有一条浅浅的小河,有一次和妻弟去洗澡,一下河,我就感觉脚下异样,沉下水用手一摸,整个河底都是密密麻麻的螺蛳,感到很奇怪,这么多的螺蛳怎么就没人摸。后来也明白过来了,这里濒临海边,每天海鲜都吃不完,谁还会稀罕这小小的螺蛳呢!那天我把摸螺蛳当作玩耍,几乎是用手捧的,一会儿工夫,就在河边堆了足可装一脸盆的螺蛳,但最后没有带回家,岳父家有满桌的海鲜,小小螺蛳就没有登堂入席的机会了。
对我而来,摸螺蛳是童年生活非常有趣的内容,可以尽情地玩水,还可以为家境拮据的父母准备一碗菜。近年来隔三隔五回家去每次路过自己小时候摸过螺蛳的池塘,看着清冽的水面,是那么的寂静,心里不免有几分落寞。当年荡漾着我们孩子欢快笑语声的场面为什么就消声匿迹了呢?
有次回家忍不住问年逾花甲的老父,他笑了,那时候穷啊,一年到头桌上都看不到肉腥,你还记得我们把螺蛳叫什么呢?我当然记得,我的勤劳淳朴的父老乡亲其实也是极富想象极具创意的,那时候,谁家饭桌上有一碗螺蛳,旁人问吃什么菜,必响亮答之:“小炖罐炖肉”。把螺蛳叫作“炖罐炖肉"是多么的形象逼真啊!揭开螺蛳的盖,下面不就是满满一罐螺蛳肉吗?于是,问者答者都会心一笑。老父接着说,夏天是青黄不接之时,谁家能有钱给你们买肉吃,只好把螺蛳当一碗荤菜了。现下还有谁家买不起肉吃,加上小孩下水的安全,还有谁家孩子会去摸螺蛳呢!原来如此。
于我们而言,摸螺蛳是童年快乐生活的某一幅场景在某一个瞬间定格,于我父母辈而言,则是日常生活的一种内容一种变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生活的无奈。不过,万幸的是时间改变了一切,于他们已成为过去式了,于我,则成为美好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