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义乌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义乌锦善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蒋永伦,潜心文学和科普作品创作,先后出版了《大运河之歌》(诗歌)、《蚕变》三部曲等文学作品。近期,又完成了科幻作品《兄弟》有创作,即将付梓出版。征得蒋永伦先生的同意和授权,科普文化交流网将首发部分章节(连载),以飨读者。
科幻小说:《兄弟》连载03
○蒋永伦
【作者简介】蒋永伦,上世纪60年代出生。少年时砍过柴、插过秧,养过兔子,放过牛羊;青年时当过工人、技术员、职(技)校教师;中年时编过杂志,搬过瓷砖。现为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义乌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义乌锦善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致力于优秀文化和科学哲学的创作与传播。
热爱太极武术,少年时梦想在人生江湖上特立独行、仗剑天涯。年过半百,依然怀着“挂云帆、济沧海”的雄心壮志——瀚海孤舟,一叶飘零,自渡而渡人;晨昏间踽踽独行,握一丝烛光,以点燃众生之心灯。
第二章 东海之滨的龙氏基地
一、东海之滨
时间在这一刻消失了。似乎只过了几分钟,又似乎过了一个世纪。
时间本来就是一种错觉。
他们像是做了个梦,在梦中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或者只是瞬移,从一个宇宙平移到了另一个宇宙。
透过飞梭的舷窗,可以看见下方翻涌的云雾和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远处,穹顶之下,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浩瀚的蔚蓝上面,是镶边的云霞,阳光穿过裂隙,照在海面上,撒金碎银。
由飞行时间和速度计算,这个神秘的宇航基地一定建在东海之滨,或是建在舟山群岛的某个海岛上。
飞梭降落在一片草地上。当他们走下飞梭时,四周的景物使他们大吃一惊。
远方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丘,松竹云海,森林茂密。山脚下有石桥溪流。转过山坡,是一处岬湾。岬湾的海水沙滩显得特别纯净,是他们以前不敢想象的。清新的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咸味。太阳似乎小心翼翼的,把光芒中最柔美的部分撒向面前的海湾。海湾里的山岬、草坡和森林,像是刚从童话中搬出来。他们感觉像是走进一幅画里。
这个地方,不像是现代化的宇航基地,倒像是某个海滨的度假村或是养老院。
兄弟俩住在山腰间一排砖木结构的房子里。这些房子已经很老了,飞檐翘角,黄瓦红墙,或许是一座经过改建修葺的古代寺庙。附近的景色很美,泉瀑流泻,鸟鸣山幽,但与年轻人想象中的居所肯定有很大差别。
他们似乎是被暂时放逐了,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像深山老林的隐修者。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也没有人限制他们的自由。他们在附近闲逛,越走越远。
他们好像是来乡下农场或偏僻庄园度假的。不可思议的是,山湾里真有一座以一幢别墅式建筑为中心的庄园。那幢别墅看上去更古老,大约建于一两个世纪前,岁月的沧桑已使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别墅前一个小湖泊,湖上有一艘游艇和几只小帆船。如镜的湖面倒印田田荷叶,周围是清甜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穿过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草坪,走上一座通向湖中带花岗岩栏杆的栈桥,栈桥中间有一座八角亭子。湖的另一端,有一个网球场和一个足球场。球场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里的树木高大,直插云霄,长着宽边叶子——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树木。
使人惊奇的是,别墅庄园静悄悄的,似乎无人居住。更使人惊讶的是,森林的另一头更加原始,仿佛被遗弃的古代王宫残垣和榛莽废墟。一条河流,一片田野,几间低矮木屋,带篱笆墙的菜园。河滩上一艘古船,不像渔船,倒像是潜水员从海中捞出的远古沉船,外表残破,有许多破洞和裂缝——大裂缝里面的木质和金属框架扭曲翘起,破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河道上游有一条堰坝,像一头搁浅的巨鲸,躺在那里,年代久远,只剩下干裂的皮肤和骨骼。堰坝过去,是一段古城墙,那是五六百年前戚继光抗倭时修筑的卫城——古老卫城遗址肯定隐藏着很多秘密,虽然生命早已远去,还是足以在人心中激起敬畏之情。
为了安全,这个神秘的宇航基地一定做了许多伪装。
最初的惊讶和惶恐过后,兄弟俩恢复了平静。
他们还无力揭开这个神秘基地面纱的一角,正如他们还无法了然自己的身世之谜。
到现在为止,这对双胞胎兄弟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至于父亲,他们也只见过一两次。后来才知道,那个把他们抚养大的老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伯父。问及父亲的身世,伯父总是讳莫如深。
他们的童年在龙潭镇度过。伯父龙苏泰,龙门书院一位过去私塾学究式的数学家是他们的启蒙老师。他们去寄宿学校接受教育。他们是真正的学霸,成了全球著名科技大学的少年大学生。他们群书博览,除了图书馆里自然人文科学书籍,还读了大量的科幻小说。
宇宙充满未知。我们生活的世界也充满了神秘和未知,就连我们最熟悉的大陆和海洋,也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等待探索发现。外星人,外星生命,UFO,USO,地球与地球上复杂生命的起源,从生命起源发端到人类自身的健康与生老病死——质疑、探索、发现,一切都充满诱惑,一切都值得敬畏。
随着本世纪科技的飞速发展,人们探索外太空寻求移民的步伐大大加快。过去,太空移民对人类来说是个梦,因为人类没有找到一个适合人类移民居住的星球,即使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不是距离太遥远,就是改造成本太高——最大的成本是时间,以现有的科技,改造好某个星球时,人类或许早已走到自我毁灭的尽头。眼下,载人飞船可飞入太阳系内的任何一个行星,实现初步的星际旅行,但太阳系外的宇航探索还只是少数人的特权。不过,中国已建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的太空站,人类也已在月球和火星上建立了科研基地和火星城。
自从在火星上站稳脚跟,人类迈出了向太空移民的第一步。
到月球基地工作,到火星城旅行或定居,或是驾驶飞船探索浩瀚太空,成了这个时期许多年轻人的梦想。
十八岁时,伯父把他的双胞胎兄弟——兄弟俩真正的父亲龙苏格的传奇身世和盘托出。伯父希望他们留在地球上工作,成为一名考古学家、生命科学家或人类学家。他们自己则希望有一天当宇航员,或者能月球基地或火星城工作。
大学毕业,作为军人服完兵役,兄弟俩参加了宇航员的选拔,并且作为志愿者在沙漠中的火星模拟基地生活了六个月。
在没有收到通知前,他们并不急着去找工作。实际上,作为处于动荡期的年轻人,他们或许暂时忘记了那个宇航员的梦。作为“龙之力量”乐队的台柱,小有名气的音乐DJ,他们忙着在各地巡回演出。
不时有人找上门,要与他们合作科研项目——那种生命科学的实验,是把他们当做实验对象。
上个世纪,耶鲁大学做过一个著名的双胞胎实验。儿童福利院收留的未婚生育的双胞胎,被强行分开送往不同背景的家庭——工人、白领、富翁抚养。研究人员以福利院员工的身份回访,调查先天基因和后天环境对双胞胎影响,研究不同家庭对双胞胎智力水平、认知行为习惯等方方面面的影响。结果发现,双胞胎发展出相同的喜好——香烟颜色、异性朋友、处理问题的方式,他们的人生际遇惊人的一致。研究团队的蛛丝马迹被人发现,因为实验不人道、违背伦理被迫终止。实验取得的实质性效果被封存,只有经过捐款委员会同意才能查阅封存档案。
虽然档案于2066解密,但是许多研究者还是对同卵双胞胎的实验充满了兴趣。
龙乾龙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新的同卵双胞胎实验的一部分。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不知道来基地的目的使命。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安排着他们的命运。不管怎么说,他们心里那个宇航飞天的梦又苏醒了。
只是,他们心里有无数的问号,到目前为止,这些问号还没有一个拉直,所以,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陷入了暂时的焦虑。
二、神秘基地
“我们想见见带我们来的那位先生。”哥哥龙乾道。
“对不起。他的使命已完成。接下来由我安排你们的一切。我是基地的负责人费兰德。”
站在双胞胎兄弟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西装革履,看上去像一位勤勉的职员或是负责任的管家。他中等身材——这个年代,大多数男性高达一米八、九,一米八属于普通的中等身材——敦厚结实,淡眉秀眼,白皙的圆脸,皮肤细腻得有些失真。这种普通的长相,混迹人群,从身边走过时不会多看一眼。如果有什么特点,那是他的眼窝有些凹陷,一双眼睛很奇特,大部分时间是温和的,偶尔也会像鹰眼一样犀利,或者流露出忧郁的沉思表情。
“费先生,这神秘基地到底是干什么的?”龙乾道。
“是啊,这是什么鬼地方!”弟弟龙坤显得很不耐烦。
费兰德面无表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相信你们很快会知道此行的目的。你们将要完成一项伟大的开创性使命,这项使命,有益于整个人类。到时候,谜底终会解开的。今天带你们参观一下基地,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兄弟俩跟在费兰德后面,进入中央那栋别墅式的建筑。
这栋建筑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头顶像教堂一样引人飞升的穹隆屋顶显得高旷,而穹顶下的单个建筑像是迷宫,给人一种时空错觉感。向前延伸的走廊两边,有宽敞的大厅,像古代的工厂车间,大部分是一排排的小房间,厚重的金属房门紧闭。没有来回穿梭的人流,没有轰鸣的机器声,甚至连一个人的说话声也没有,一切都显得寂静无声。
他们心目中的宇航基地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在古代巨型要塞似的城堡里,生活着无数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挂着大型屏幕的指挥中心布满各种仪器。司令、参谋、政委、编队训练员、舰长各就各位。远处是高高的发射塔,密密的脚手架上,垂下的一缕缕火花像是覆盖石墙的植物。总指挥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航母编队,呼啸着冲向太空。
眼前所见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一切应该是假象。
真正的基地建筑应该在地下。就像神秘的51区,就像科幻小说中描写的神秘外星人居住的地心世界。
17世纪英国天文学家艾德蒙德·哈雷,在其著作中多次提起地心洞穴的学说,那些地下城市地下城镇生活的地心人类,长着魔鬼一样的外表,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才华和智商;他们非常聪明,创造了极为先进的文明;他们的生活方式、习惯等方面,都与人类都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生存于地球内部,比人类出现在地球上的时间要早;他们不愿和人类有过多的接触,在他们看来,人类还是愚蠢的的低级生物。
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不明洞穴、地下世界、地下文明不断见诸报道。那些地下居民并不是人类,而是来自地球之外的不明生物。他们曾经与人类在地表一起和睦生活,后来厌倦了人类无休止的相互厮杀,迁到了地下世界。也有传说,那些居住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可能就生活在四度空间里,或者生活在南北极地区未知的地下世界。随着地球磁场的不停变化,通向地下世界的大门,只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才会开启。
地下世界的入口,就是深井钻探发现的“地狱之门”,或是矿工在井下作业时发现的隧道。那些阶梯悠长的地下隧道通向无尽的黑暗。隧道有无数暗门。当探险者循迹而至深入其中,大理石台阶、隧道、暗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人类为了逃避核打击,建造了所谓“末日世界”。为了防止核爆,末日世界入口安装了重达几十吨重的防辐射门。末日世界的建筑,位于地下四五十千米,已经穿过地壳,深入到莫霍不连续面下的地幔中。这里的温度比地壳高许多,地层主要成分是坚固的橄榄岩。这种超深建筑很复杂,有一套强大的冷却系统,以抵御地幔近500摄氏度的高温;有独立封闭的空气循环系统,而不直接与地面大气相通,否则,这种深度产生的高压会使人严重不适。在这个神秘的地下世界里,所有人都穿着连体的高压防护服,因为屏蔽室的金属墙壁都带电,需要防止内部人员意外触碰;人们戴防护手套,以防有人习惯性地点击墙壁试图激活信息窗口——在屏蔽力场中,任何电子设备都不能运行,所以室内没有任何信息窗口。
兄弟俩紧跟在费兰德后面,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坐上电梯,来到地下世界。
位于地下一两百米的世界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布满一面墙壁的显示屏指挥中心,没有目标甄别数据库和充满嘀嗒声的控制室,除了一排带显示功能的白墙,空旷的长廊两边,大部分是密闭的圆形建筑,像一颗颗苍穹下发着荧光的巨蛋,弧形设计简洁优美,四周除了空空荡荡的白色,似乎一无所有。空气湿润凉爽,柔和的光把地下世界照得如同白昼。
电梯急速下降,又急速上升。
他们好像忽然间钻出了地面——眼前的景象,看不出是在地上还是地下,实际上,是在淘空的山腰里。这个飞船基地,一半在洞里,一半在洞外。
站上一个高高的平台,可以俯瞰整个飞船基地。
前面的巨型停机坪并没有令人恐惧的暴烈景象,反而显得很平和。那些飞船升空回港,进进出出,悄无声息。飞船的形状五花八门,有三角型、蝶型、胶囊型。雪茄型的外形精致。最多的是圆形的飞船,像一枚半埋在地下的大蛋,升空时,裂开的蛋里首先喷出浓烟和烈火,接着在巨响中孵化出一个上升的圆柱体,那圆柱体抛出烈焰迅速升高,拖着长长的白色尾迹在高空中消失,仿佛下面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线团中抽出一根线拉向太空。所有的飞船都有闪耀的金属外壳,但却看到任何的推进装置。
离他们不远处,透明的水晶罩下,有两架与众不同的魔幻般的飞行器,格外引人注目。它们比其它飞行器要小,直径大约在三到五米之间——确切地说,它们的大小无法判断,因为它们在太阳下闪光,忽大忽小,不断变幻。它们给人的初步印象像是液态的,像一滴水银,看不出内部的机械结构,表面极其光滑的镜面映成一片流畅的光纹,看上去简洁而唯美。
它们的头部浑圆,尾部很尖,准确地说,像一颗绿茵茵荷叶上滚动滴落的水珠。
费兰德停下来,注视着魔幻般的飞行器,仿佛在自言自语:
看那,那飞行器多么完美!它的形状多么简洁,造型多么精妙绝伦!曲面上的每个点都恰到好处,使它充满了飘逸的动感,即使人类艺术家绞尽脑汁,把封闭曲面所有可能的形态全部试完,也找不出这样一个造型——它比直线更直,比正圆更圆,是梦幻海洋中跃出的镜面海豚,是宇宙间所有爱的结晶,即使柏拉图的理想国中,也没有这样完美的形状……美总是和善连在一起的,所以,如果宇宙中真有一条善恶分界线的话,它一定在善这一面。
它们是“水滴”,为了创造生命,每时每刻都在宇宙之夜中滴落着……
所有世界中,水都是生命之源。如果它们能够在宇宙的某处滴落,就有可能再次成长出一个完整的文明。水滴就是生命的种子,携带着人类文明的全部信息——部分包含全部,人类文明也是全息的。宇宙是全息的,原子、电子、夸克都是全息的。一点拥有全部,那颗水滴就是一个神奇的宇宙……
这次参观过后,兄弟俩搬离山间别墅,来到了基地。基地很大,地上建筑只占少部分,大部分在地底下。
双胞胎兄弟就住在地下层。密闭的房间只有二十平米左右,除了书籍书桌,空荡荡的。银灰色的金属墙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中年军人的照片,穿着厚重的宇航服,面容看不真切。可他们能隐隐约约感到,照片上的人与自己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另一张是太空星图。二百年前那幅古老的太阳系空间图仍历历在目,当韦伯太空望远镜升入第二个拉格朗日点,人们对整个宇宙有了全新的认识。现在的这幅星图,精确地标注了以太阳为中心、半径一百光年范围内的所有天体位置,空间范围是当年那幅图的上百倍。
三、永恒的美神
兄弟俩住在那间幽闭的房间内,与世隔绝。一连几天,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不但时空的流转渐渐模糊,连普通人一日三餐的正常生活也离他们远去。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只吃三粒蓝色小药丸。那几粒胶囊状的药丸是每天早上通过一条秘密的管道传送进来的,吃了以后不再有饥饿感,使人精力充沛。
他们从不怀疑药丸的作用。或许它们不仅能提供生命的能量,还是治疗失眠症的药物,或者用于调理身体、为将来宇航飞行时长期的休眠做准备。
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看书:宇宙星图,宇航知识、百年航空航天史。还有其他书籍,天文地理生物科技无所不包,甚至有特斯拉、达芬奇的手绘资料。在这个时代,纸质书籍已经非常难得,几乎成了珍玩古董。兄弟俩虽然博学,但有些星图他们从未见过——这点不奇怪,在银河系中,就有几千亿个不同的星系——它们可能是最新版的星系图。
有一些书籍是他们从未读过的,它们一定是某位神秘人物撰写的回忆录。渐渐地,他们明白,那是他们的父亲龙苏格写的作品。而那张墙上的照片里每天盯着他们看的人也仿佛脱掉了宇航服,变得越来越清晰。兄弟俩隐约感到,有根神秘的纽带把那人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一定在什么时候见过,也许是很久以前童年的某一刻。那照片里的男人注视着,大部分时间,目光是慈爱温和的,偶尔变得异常犀利,仿佛一道闪电照亮幽暗的小房间。
从地狱归来的人会变得异常冷峻,强大无敌。他在黑暗的强压下翻身,身上有一种属于黑色的生命力;他的目光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他要把自己的生命、学识和观念注入兄弟俩的潜意识里。
在时时刻刻感到身体脱胎换骨的同时,兄弟俩也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巨大变化。他们有足够的自律抑制青春的骚动,能适应没有声音的静寂、压抑的幽闭,却无法压抑年轻人的好奇心。
“费先生,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了。”
半个月后,当费兰德又一次出现在小房间的时候,龙乾说道。
“使命——世间万物,每一株植物,每一个动物,一块石头,一滴水,都有使命。”费兰德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像是一个给学生布置作业的老师。“每个人都有使命。我有我的使命,你们有你们的使命。你们将驾驶‘水滴’,去探索一个人类从未到达过的宇宙空间,揭开它的奥秘,同时揭开人类存在的目的和生命的真相——”
“为什么是我们?”龙乾问。
“有许多理由。最简单的理由,你俩是同卵双胞胎,有非比寻常的相似度。你们一定听说过,双胞胎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沟通机制,如用二进制的信息密码或脑电波进行交流,或者像外星人用更先进的交流方式——人们叫它心灵感应。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就像量子纠缠。
“四维视角下,基本粒子就是一个宏大的世界。原子核内的质子遵循着一定的运动规则,比如自旋,两个质子的自旋方向必须是相反的。当两个质子被从原子核中拆开,不管它们相互之间分离到多大距离,这个规则依然有效——改变其中一个质子的自旋方向,另一个的自旋方向也必然立刻做出相应的改变。中子、质子、夸克、玻色子、智子,都能够通过某些量子效应构成一个感知世界的系统。它们之间以量子效应为基础,构成一个相互感应的整体。多个量子构成一个感应阵列,这个阵列的尺度可以达到任意大小,当然,构成智子阵列的量子效应是极其复杂的——”
“这与太空探索有什么关系?”
“科技飞速发展,人类的视野在宏观和微观两个领域得到拓展。量子,还有基因——基因中有遗传密码,有祖辈生命生活的信息。那些集中营的后代子孙,会做祖父辈的噩梦——我现在不能说得太多。等你们完成任务,谜底就会揭开。打开时空的壁垒,在不同的宇宙间穿行,对人类来说很难,比金鱼打破鱼缸自己跑到另一个金鱼缸里还难。单独驾驶飞船,探索宇宙中未知领域,是一次非常孤独的旅行,旅途中充满凶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彼此通过心灵感应保持联系,能排遣巨大的孤独感。只有你俩才能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
“我知道,你们是不会辜负父亲对你们的期望的。你们有一位多么伟大的父亲啊!他是功勋宇航员,曾九次升入太空,独闯宇宙禁区。实际上,这个秘密基地就是他一手创建的,以他的名字命名,虽然属于航天局管辖,但相对独立——他在此隐居,呕心沥血,致力于宇宙生命的研究。为了这次探索,为了完成使命,他整整等待了二十五年!”
费兰德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照片。
兄弟俩心里忐忑,又很兴奋,但是并没有流露出来。
“如果我们拒绝呢?”弟弟龙坤道。
“相信两位不会拒绝——当然,如果后悔,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费兰德先生,您知道,我们是不会退出的。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出发前见见父亲。”
“对不起,我恐怕不能满足这个愿望。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做不到。龙先生的躯体虽然留在这个宇宙,他的思想却在另一个宇宙中——实际上,他正在默思室冥想。”
“您是说,他现在是面壁者?”
“面壁者”是《三体》中的人物,他们在纯铁建造的默思室面壁冥想,以应对未来的挑战。面壁者借助冬眠技术跨越时间,直到最后决战的时代,这期间,何时、何种情况下苏醒,每次苏醒期有多长时间,均由面壁者自行决定。面壁法案作为一项与联合国宪章具有同等地位的国际法存在,与各国制定的相应法律一起,保证了面壁者战略计划的执行。
“是,也不是。你们一定是科幻小说看多了。”费兰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面壁者承担着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使命,他们是真正的独行侠,孤独地走过漫长的岁月,值得敬佩和赞美。可龙先生不是面壁者,他是行动派、实践者。他并没有彻底关闭自己的心灵,他是你们精神上的依赖,随时准备着和你们交流。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父亲一直在这,在你们的身边,他无法支持,或者换一种说法,指导指挥你们——但他的意识会伴随你们,完成这次历史上最伟大的壮举。”
“从出生到现在,我们只见过他两次——费兰德先生,在这样的时刻,您不觉得太残忍了吗?”龙坤嚷道。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不能安排你们与龙先生见面,但是可以安排另一次见面。”
兄弟俩跟在费兰德后面,来到长廊尽头,坐上电梯。
电梯一会儿下降一会儿上升,起起伏伏。地下建筑仿佛故意设计成迷宫状,使人晕头转向。急剧下沉一百米,然后又上升十几米,最后,他们来到一栋圆弧形的建筑内。
圆弧形的建筑显得非常空旷,却并非是一个完全静谧的世界,更像一个世外桃源。四周的墙壁透着金属光泽,映出赏心悦目的不同图像:大海,晚霞,细雨中的树林,飞瀑流泉,潺潺溪流,氲氤花草。墙上变幻着的四季景色,仿佛一个真实的世界——实际上,它比现实世界还要真实,是从一个更高维度俯瞰的世界。
一阵阵丝竹弦乐从天际传来,柔和的,温暖的,带着些许伤感。
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休眠舱悬在空中,像世俗世界里见到的奇形金鱼缸,或是透着神秘的海底梦幻世界。
长方形舱体里的休眠者,不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乃伊,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性。她像一名少女,像一个姑娘,或是一位娴雅的母亲,刚刚进入睡眠,又似乎只是假寐。这个睡美人,浸在透明的液体中,栩栩如生,像童话里的人鱼,在鱼儿游曳的珊瑚礁里潜水;又像是敦煌的飞天、两条玉臂垂着,覆身玉体的锦缎飘着丝丝缕缕。
“她是谁?”哥哥龙乾问。
“永恒的女性!永恒的美神!她仍是那么美丽。啊!青春真是颗灿烂的明星。走过寂寞的长夜,她那似乎从未被岁月摧残的额头仍是那么高洁,透着慈爱纯静。她的身躯依然那样圆润,皮肤依然那样白净,乌发润泽,黑色瞳孔里燃着一种世间不曾见过的光芒。那美丽的容光在她脸上一刻比一刻更光辉夺目,对所有人来说,那是清新可喜的晓色曙光。当耀眼的阳光照进密林,照彻幽暗,天使降临了,百鸟歌唱,金黄色的天空,树枝间的阳光、草丛里的花朵,一切都美得晕眩,使人心里说不出的欢畅。”
费兰德答非所问,机械地吟诵。
“她是谁?”弟弟龙坤又问。
“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永恒的情人!一位美与爱的圣母,她经历过炼狱般的的生活,她那蒙垢受苦的面貌,有一种让人见了心惊胆寒的东西。这里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是音乐停了,是什么东西在响?风声,雨声——喔,台风就要来了。我能感觉到,一场巨大的热带风暴!”费兰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兄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潮澎湃,两眼闪着泪光。
丝竹停了,外面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真的刮起了风暴。
四、黑白双煞
费兰德一人睡在值班室里。说是睡,其实是闭眼假寐。他是不需要睡觉的,可以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地工作——所谓的睡觉,就是充电,就像人类借助食物补充能量。他也需要休息,需要对存在云盘中纷繁的数据进行整理,消除程序中的“BUG”。
这是他的躯体最脆弱的时刻,在这个时刻遭受攻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这样的时候,他的听觉异常敏锐。
一场超级台风就要到来。台风对基地设施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大部分建筑在地底下。在这个气象灾害频繁的时代,人类不但对抗灾害的能力大大提升,而且发展出了各种人造气象环境的技术。他们可以在不小的区域内制造出冰火两重天的假象——在春天里制造秋天,在炎热的夏季制造出冰天雪地的冬天。
台风对航天发射有影响,对人类的情绪影响更大。对心怀叵测的闯入者来说,这种风雨之夜是天赐良机。
台风外围似乎已经杀到。风呼啸着从屋脊台梁间穿过,发出瘆人的呜呜声。白天凝聚在空中的水汽终于落下来。雨点拍打着金属穹顶,噼啪作响。在那些有节奏的雨点声中,费兰德听到一种异响。
附近的森林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那爆炸足以震碎建筑物的玻璃。伴随爆裂声,是瞬间致人双目失明的莫名的强光。似乎有不明飞行物失去控制坠向远处的森林。大概是推进引擎或其他关键部件失灵导致它坠毁。
五分钟后,费兰德感受到脚步踩在金属上引起的震动,骤然警觉起来。
他从地上跳起,飞奔而出。
外面漆黑一团。只有偶尔从天而降的闪电照亮建筑物轮廓。
这却难不倒费兰德。他有一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能“清晰地看见”屋顶疾趋而来的两个人。
闯入者似乎意识到被人发现,跳下屋脊房梁,站在费兰德前面。
费兰德把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在这个时代,如果还存有江湖,那么来人就应该知道费兰德在江湖上的美名——“天下第一保镖”。费兰德学过各种武术,传统的南拳北腿,现代的格斗擒拿剑道拳道,对他来说,学武是件简单的事,只需在身体里输入一段段程序代码。
不要说区区两人,即使两百人也不是费兰德的对手。
不过,在与闯入者交手前,他必须弄清对方的动机。
来人用奇怪的语言小声嘀咕着。费兰德显然高估了自己,生平第一次遭遇尴尬——他竟然听不懂闯入者说的话!
但他还是运用起特异功能。在他的鹰眼里,对方的面貌一览无余。
闯入者是一对女性。
这对姐妹花有一张白嫩姣美的脸。她们把乌发盘成圆髻,分别用黑白头巾裹着,一直围到颈项。她们身穿沙漠迷彩服,迷彩服外是同样一黑一白的丝巾,背后插着一把长长的软剑,这身打扮使她们显得英姿飒爽。
在这个时代,人类躯体并没有完全停止进化,他们的手指已变得更长更柔,随着手部神经增加,手指变得更灵巧。而女性也变得头大,个高,身体修长。
面前的这对姐妹花,乍一看很有男子气概,而身上极致的女人味并未消失。她们的身姿和举动,仍显出如水的轻柔。只是,那苗条的身体却有着超强的爆发力,美艳融入杀气,如同黑白双煞。
费兰德不想使用任何杀伤性武器,他的目的是活捉或是驱离。活捉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弄清入侵者的身份和动机,所以他并不想伤害她们。
费兰德倒不是怜香惜玉,他的想法很简单:以他的武功,足以应付天下最厉害的高手。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对方似乎也会泰拳、跆拳道和其它的格斗擒拿术。拳脚较量,他占不了任何便宜。对方的配合天衣无缝,俩人似一人,一人又幻化出无数身影,身形飘忽,像敦煌飞天,环绕上下左右。费兰德分身乏术,对付一人,另一人从另一个方向偷袭。
费兰德使出五成功力,也只是把对手逼到莲池前面的小广场。他使出杀手锏——最厉害的拳法昂拳。
昂拳是流传于广西一带的古老原始拳种,又称“古壮拳”“军拳”,是古代狼兵使用的拳法,号称南拳始祖,泰拳雏形,比泰拳更加凶狠、强悍和血腥。
对方渐渐有些不支。她们突然间抽出了身后的软剑。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双方缠斗在一起。姐妹俩的剑道极为娴熟,如闪电迅捷。她们的纤臂原本细长,加上软剑,便如同章鱼的八爪,又如柔软而致命的绞索,困住了对手。
费兰德一时不注意就着了道。寒光一闪,一剑劈下——要不是对方用的是剑背,他的一只胳膊就要被削去了。
一定是伤了自尊,费兰德恼了,吹起呼哨。随着金属般清脆声响,七八个彪形大汉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他们西装革履,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看着笨拙,却很灵活。
这些人把对手围在核心,轮番进攻。姐妹花不急不恼,闪展腾挪。剑雨落下,蹦出一串串火化。头发和衣服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当其中一位被砍掉一条手臂后,这些人终于火了,用起了能致人昏迷的次声武器。
闯入者也发现对手不同寻常——剑砍在身上,如同砍在石胸钢臂上,只能削去他们头发和衣服。她们无心恋战,心有灵犀,纵身跳出圈子,像一双燕子,飞过莲池上的栈桥亭阁,消失在远处的密林里。
费兰德追到森林边缘,不再追赶。
他回到莲池前。被砍掉手臂的彪形大汉看上去并无大碍,没有流血,也没有呻吟。
实际上,那彪形大汉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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