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世界莫干山
○应元亮
莫干山，属浙江北部天目山余脉，与上海相近，距杭州60公里，在湖州德清境内。
20世纪初，享有“东方清凉世界”美誉的莫干山，与庐山、北戴河、鸡公山并肩“中国四大避暑胜地”，驰名中外。国外在上海、杭州的洋人和一批富商巨贾、文人雅士接踵而至，纷纷购买土地，置办房产，共同铸造了兼具中西文化特色的莫干山。
这里风景秀丽，险峻与柔丽相济，具有（竹、云、泉）“三胜”和（清、静、绿、凉）“四优”。以绿荫如盖的修竹、清洌不竭的甘泉、星罗棋布的别墅、四季各异的迷人风景称秀于江南。而干将、莫邪舍命铸剑的传说，更是增添一丝仙气。
“竹海连山，经四百旋高路，轧轧轮声，直上清凉世界；莫干遗迹，历三千载流光，堂堂剑气，凭看吴越春秋。”掩映于茂林修竹之间的256幢中西别墅、亭台，珍藏着惬意的历史故事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这是一个沉淀了不少传奇，见证民国历史的名门胜地。蒋介石、宋美龄、黄郛、杜月笙、张啸林等均留有游踪传闻，也是将山居趣味和生活美学结合精致的隐逸山林。
就连一贯深居简出的毛泽东主席，也曾两次登上莫干山，并作口占一首：“翻身复进七人房，回首峰峦入莽苍；四十八盘才走过，风驰又已到钱塘。”这就是著名的《七绝·莫干山》。2020年7月，我与夫人慕名来到莫干山，近距离感受“东方清凉世界”的魅力和文化积淀。
（一）百年前，莫干山被西方媒体
打开通往“清凉世界”的大门
19世纪末20世纪初，莫干山就以其猗猗秀竹、青翠山野,成为社会精英遁世休养的净土。享受的西方人首先在莫干山起基动土,建造石墙别墅和网球场。
光绪十七至二十年(1891-1894)间,美国浸礼会教士佛利甲，从杭州沿运河“游猎”至莫干山。见山上修篁遍地，清泉竞流，清凉幽静，赞叹不已，称之为“克来阿山”和天然“消夏湾”。不久，“教士梅生及霍史敦、史博德两博士联袂而至，赁屋以居”,并将所见所闻刊于外文报上。接着，美国纽约、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等西方都市报纷纷刊载“东方莫干山”的传奇:“发现距离中国最大城市上海不远的一方神秘之境—— 一座天然‘消夏湾’。”就这样，莫干山被西方媒体打开了通往“东方清凉世界”的大门。19世纪90年代，西方人成立了莫干山避暑会，莫干山成了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处国际公共度假区。
西方人为莫干山带来了《圣经》,也带来了当时最新的建筑材料——洋灰(水泥)。1896年，美国传教士佛利甲在莫干山上建起了避暑建筑——中式茅草屋。在探路之后,美国监理会传教士韩明德便从莱茵河畔运来先进的建材(水泥等),包括圣母玛丽亚的大理石雕塑，并在当年请东阳籍民间工匠关勇在莫干山上建起第一幢西欧田园式乡村别墅(编号545)。
坐落在金家山竹林山巅的这幢545号别墅，坐东北朝西南，景观美如仙境。这是莫干山保存下来最早的别墅,也是西方人在中国避暑胜地建造的第一幢别墅。1905年转售给英国商人马大·贝勒，后称贝勒别墅。
紧接着,英、美、法、德、俄等国洋人鱼贯而入，纷纷模仿各国建筑风格在莫干山大兴土木,建造别墅和泳池。从1896-1925年间，西方人在莫干山东南坡的2000余亩山林间相继建造了150余幢别墅，仅美国人就建了近百幢，其次是英国人。它们以三层为限，大多就地取材，砌石垒台,围栏措栋，融中国古典式、西欧田园式和欧洲城堡式建筑风格于一体，千姿百态，无一雷同。或庄重，或轻巧，或雄浑，或优雅,集万国建筑之大成，俨然一座“联合国别墅群”。
1928年5月，国民政府建立莫干山管理局，收回莫干山主权。后来中国人开始在莫干山兴建别墅。这以民国要人、工商富豪的别墅居多，因此也与中国近代历史的重要人物、重要事件有着密切关系。这些别墅，经过漫长的白昼与黑夜，承受着年复一年凌厉的狂风暴雨，依然保留着令人惊叹的美丽优雅。
（二）民国时，中西文化合璧交融,也是
叱咤风云的社会名流聚集之处。
“一座莫干山，半部民国史。”
莫干山509号白云山馆，是国民党南京政府首任外交部长黄郛所建。黄郛，这位在民国政坛风云变幻的政治人物，起起伏伏，曾多次为蒋介石背黑锅。林泉秀美的莫干山，是他远离政治喧嚣的隐居之地，是他人生的避风港。
黄郛，字膺白，浙江绍兴人，1880年生，26岁入浙江武备学堂，后受清廷派遣赴日本东京振武学校留学。在日本加入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先生。也正是在东京期间，他认识了蒋介石。
武昌起义后，黄郛与蒋介石再聚上海,惺惺相惜,与陈其美三人义结金兰。陈其美居长，黄郛次之，蒋介石居三。南京政府成立后，黄郛被孙中山委任为兵部总长，后又任北洋政府外交总长、教育总长。45岁时，在冯玉祥的支持下一度出任代理内阁总理,以及摄行总统职权。
黄郛与蒋介石拜把子时宣誓:“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在以后的日子里，黄郛的政治命运随他的义弟蒋介石几起几落: 1927年“四·一二”事变后，黄郛被任命为上海特别市市长；同年，武汉发生“七·一五”事变，蒋介石下野，黄郛也随同辞职。次年1月蒋介石重新登台，任命黄郛为外交部部长。但处理“济南惨案”时，因对日军让步太多，黄郛替义弟背了黑锅，落了个“卖国”的骂名，引咎辞职。
黄郛在他人生失意之时来到莫干山。被政治伤透了心的黄郛，退避莫干山“读书学佛”。莫干山山明水秀，林泉幽美,确实适合给黄郛“疗伤”。黄郛买得莫干山509号和515号洋房，其中509号取名“白云山馆”。这幢小楼，见证了一页中国历史的风云。
据传，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婚礼晚宴结束的当晚，蒋宋带着卫兵就登上了事先准奋好的专车，前往莫干山“白云山馆”开始新婚度蜜月的生活。“白云山馆”这幢老房子，也因为这段佳话，变得浪漫和灵动。
1937年，国共双方在杭州举行高峰会淡。蒋介石临时决定，第二天的会谈移师莫干山“白云山馆”。这时距西安事变刚过去三个月,蒋介石与周恩来再次重逢白云山馆，标志着国共两党的第二次合作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据说，1937年3月27日夜,蒋氏夫妇、周恩来、潘汉年、张冲都住在“白云山馆”。在这里，双方初步酝酿了合作抗日的设想，并强调永久合作的纲领问题，蒋要周回去后商量出一些具体办法。
1948年7月,蒋介石最后一次登上莫干山。在家国动荡，政局存亡的关键时刻，蒋氏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一次莫干山秘密会议上。
但这次会议后不久,时局就成了危局。
那个夏天，时任国民党政府财政部长王云五刚刚上任才3个月,正是他提出了发行金圆券、实行币制改革的方案。但他们集合在莫干山老别墅中关门讨论时,却没有料到“金圆券会议”成了一场加速失败进程的大事件。松月庐(编号550,原武陵村1号)这幢可以听松望月的房子,成了蒋介石临时总统官邸、召集金融秘密会议的会址。
20世纪40年代末，国民党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的同时，国民政府的财政危机也日益告急,“金融秘密会议”在莫干山开了一个星期，成果即是推出近代史上最短命的法币“金圆券”。如今，“蒋介石官邸”成了松月庐的代名词,向人们叙说着那段风起云涌的故事。
（三）历史上，任世事变迁，
传奇人物沉淀了不少风雅韵事。
莫干山，在光阴里沉淀了太多风雅旧事。她在文人的呼吸里,在历史的脉搏里，萦绕在人们心间。如泛起的山雾，如林间的云海，不曾离去。
相传春秋末年，吴王阖闾使干将在今莫干山剑池铸剑，铁汁经久不下,其妻莫邪问计,干将道“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精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莫邪道:“师知炼身以成物,吾何难哉!”于是断发剪爪，投入炉中，铁汁下,铸成雌雄两剑。剑以人名，雄剑曰干将，雌剑曰莫邪,为纪念此事，故称此山为莫干，即今莫干山。
在莫干山清凉亭沿公路曲折下行1.5公里，有一座天池寺遗址。据《莫干山志》记载 :“天池寺,又名‘天池庙’,建于元代。翁信禅师开山。至正间毁，明嘉靖间玉芝禅师整修、扩建殿宇。”60年代毁，今筑有围墙。玉芝,号月泉，幼通经籍,去氏从释，“访阳明于稽山”。回归天池寺后,常邀学者、名僧探讨佛教经典。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大师、“阳明学”创始人王阳明，亦常与师共“契良知之学，倡儒释大同之旨”，并数次上山讲学，曾留寺很长时间。他一边给天池寺僧人讲解“致良知”、“知行合一”等学说和哲学思想，边游览莫干山名刹，边与世外高人对酒当歌，探索渊深的学说。王阳明曾在此作《夜宿天池，月下闻雷，次早知山下大雨三首》。文人墨客纷至沓来，赋诗对歌，留下许多名人铁事。
19世纪基督教美南监理会来华传教士林乐知，在华居留时间长达47年,也是莫干山 258号别墅的主人。他与其他传教士不同的是，素来认为孔子和耶稣相同，儒家和基督教相通。林语堂曾说，透过《万国公报》,林乐知成为他生命中影响最大的人物。1900年他回美国时,当时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曾向他“详询中国之情形”。这位对中国饱含深情的传教士,一位积极构建中美友谊的国际友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选择在莫干山安家，与莫干山融为一体。
中国建筑史上的哲匠级人物孙支夏,是实现中国传统建筑工匠向现代建筑师过渡的代表性人物。受人之托，孙支夏主持测绘莫干山的地形图。1917年，在莫干山实测过程中孙支夏走遍了这座名山的每个角落，对她的美景有了一次亲密接触。多年后，孙支夏供职于莫干山管理局，带领东阳籍能工巧匠修筑山上别墅。孙支夏留在莫干山的传奇脚步长达10年之久，为“东方清凉世界”的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莫干山271号田庄别墅前，竖立着一块刻有“郁达夫故居”的石碑。中国近代小说家、散文家、诗人郁达夫，1917年8月曾在莫干山田庄别墅居住。来到故居前，可以感受到1921年与同为留日学生的郭沫若、张资平等组织文学团体“创造社”。也从那一年开始，随着首部短篇小说集《沉沦》的出版，郁达夫轰动国内文坛。在莫干山田庄，树影与光线奇妙地组合在一起，如同郁达夫所期望的诗意与阳光一直盛放。
昔日上海滩的“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堪称江湖传奇。杜月笙和张啸林在莫干山都建有别墅。莫干山546号“林海别墅”,由大小两幢风格迥异的中西小楼联璧而成。左边那幢中式殿堂,飞檐挑角，雕梁画栋，一派旧意古趣。殿堂正面20扇落地长窗上，刻花描凤，镶嵌着全套《西厢记》故事。覆盖着黄色琉璃瓦的屋顶，更是雕龙塑狮，金碧辉煌。这是张啸林1934年所建。抗战期间,张啸林卖国求荣当汉奸，被爱国人士镇压。这幢别墅自然被政府没收，1949年后用途几经变更，现向社会开放，普通百姓也可随意入住和参观。
而杜月笙1935年建造的山中别墅(547号)，与张啸林的别墅张扬堂皇明显不同，却是隐蔽、收敛，讲究一个“藏”字。杜公馆虽然建在20世纪30年代，却继承了20世纪初英美等国的建筑风格，别墅外墙厚实、简洁，连阁楼三层。风雨百年，那参差的暗红色墙体欲语还休;淡白色的柱子和阳台栏杆，像一本书的封面。1946年，杜月笙最后一次回到莫干山别墅。滚滚红尘，大江东去，只留下一段段传奇故事。
（2020年7月于莫干山88号别墅陈毅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