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慈溪上 溪声十里草木香
卢圣爱
赤岸镇有一段古道是古寺水库通往慈溪村的，实际上是永康至金华的古道。“中国旅游日”那天，从古寺水库起步，但见山间眉黛翠，岭上晨霭蓝，风光殊丽。赤岸有古名“蒲墟”，这有着古风名字的地方，看去依然秀美异常。
古寺水库，是一块深山翡翠，未经人手的花一样开在泥黄色岩岸之下。文友带了航拍无人飞机，已上了山坡空旷处取景。“美得就像千岛湖一般！”蓝天碧水，似是千岛湖被人声游船搅沸了的山光水色所不能及。水库浅水处有人垂钓，平水阔处独立，有一人能钓一春秋的韵味，来人不惊鱼，也不惊人。钓者面对水上静波，并不抬头，如入定打坐。
古寺路上草深林密，山花已满了目，金银花，蒲儿根，虎耳草、山绣球、紫丹参，名目众多，十不能名一。山绣球如花吹雪，蒲儿根似锦铺地。总之，山下已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山上依然“犹有花枝俏”。山上山下真是两番光景。
山道弯弯累人，但有美景在前便不恼。穿梭林中，人面皆绿，鸟声含笑，万物带喜。因无人行，厚厚的积年山叶铺道，脚踩了如在云絮上踱步，林深叶密光线不定，视线起伏间，人也飘飘，路也摇摇，还有一丝黄昏骤临的恍惚。
不觉到了山顶，这个师姑坪三叉口，一边行至义乌十大名山之一的高寿尖，一边通往一个岩深洞（险人称有鹰巢之的鹰窠），另一方则是慈溪村。
下山的道险，有人崴了一脚，跌坐在山道上。路遇一竹林，深山里竹子自生自长自消亡，老竹仆地，新竹昂扬，成纵横交错的井字无数，虽是天成，宛如人设。有人叹及，人生一世，便如这草木一秋，这便是草木轮回人世周转。大家似有所触，有些静默。那一刻，林鸟溪声间了山风，有一股森然的冷气。
古道下山有小溪相伴，人说那是汇往慈溪的山溪。溪水在山清，清溪有平石，平石上歇了些四只细足一条小尾的小鲵，人称小娃娃鱼。这种水生动物对水质要求极高，非深山冷坞，不能觅踪迹。大家见了，惊讶赞叹一番，下到溪上摄了影才离去。
这水里的精灵也不惊，依然在杂树如箭的山林下溪石上晒着不多的日光。路上还遇见一只比巴掌还大的山蛙，深褐色的底子黑斑条纹，像是点墨未匀，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林中有时不时窸窣作响的蜥蜴，常从脚边施施然爬过，你跳脚避之唯恐不及，它却悠然自得。
这是一段被人遗忘的古道，也是一个似被人遗忘的世界。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并无一个来者。若不是因为前些日有人为这趟行程事先开道，这山高林密，草深蔓缠，不知得绊倒多少人。
下山途中，遇一间椽烂瓦溜、亭内见天的凉亭，石头垒成墙兀自立着。青草青藤眼见无人。有人笑称，“这么古老的亭子，莫不是当年徐霞客歇脚处。”古道凉亭一般在长路的山高处，几修几建不常挪位，而这古道，连接了永康、义乌与武义，也是交通要道了，徐霞客行踪半及江浙，这也是有可能的。猜测归猜测，并无实据，不像毗邻的天台山，他老人家曾留下妙笔游记，可以佐证。
一路山石陡险，山道迂回过溪处，便有石桥。桥极简，不过是两条长石板横卧溪上，石的取材源于本土，于是极为大手笔，长一丈有余，宽近两尺，而厚度，是山民走了这么多路，过了那么多桥从未见过的，竟然与宽大至相当，一尺半有余。这在别处，可以开凿成三条石板桥了。一想前人在这般险峻的山道间，肩扛背负，造了如此厚重的石板桥，心里不由顿生敬意与感动。再看桥身，有石匾刻径尺大字：“同善桥 光绪六年”。字体被石苔青绿掩了，但是虬劲有力，气息古朴，也不知是百余年前谁的手书。下山路上，又有同样的三座桥，也是石板横溪便成桥，也是厚重的古制，一是永和桥，另一桥未名，只刻了光绪七年。此地山高涧窄水流急，若是山雨暴虐的夏季，几场大雨汇积山洪下来，怕便要冲毁了桥的，而这厚重的石桥能山溪上相安无事百余年，不可谓造桥人有大眼界。
最后的山道胜处是老鼠梯岭，意思是石岭险陡，连老鼠都难上的。老鼠梯岭的岩趁势一收，断成了悬崖，溪水无着落，崖上便跌落了一个瀑布，像是挂了一把长长的素丝线，瀑布并不以险胜，而是以秀长。
瀑下的水有农家接了竹节水渠，竹上水波柔软，有人在下游洗手，一只白蝴蝶翩跹左右，挥之不去。文友小梅大约是在山间挖花泥，采蕨菜盆景，又从花中穿梭多回，衣襟带香，惹着蝶儿了。
有人曾说起目的地慈溪，是在武义、义乌、金华、永康交界处的山里，那是一鸡啼四县的一个神奇地方。
穿山越岭之后到达的慈溪小村显得格外宁静，连鸡鸣声也显亲切。这是义乌最南端的小山村，缘溪而建。村口的大珊瑚朴虬根如盘龙，似乎向来人宣示着古村的历史。溪上的古树也森然，冠着石桥，初夏别有一种清凉，真是神仙洞府，岭外桃源。
据说村里的八十七座桥，无法一一细数，但一户一桥，家家出门有小桥是可以坐实。小家简户，桥是长石板两条一横，宽裕人家，便造了平石桥。桥因为太多，人们像是也懒得去命名。更有人家，房子就跨在了溪上，不知枕水人家，溪声里的梦是不是特别香。
正是午时，家家炊烟正起。有人家正张罗着烧镬扑鸡。小锅放入大锅，又用大铁镬倒扣，里面是佐料下好了的一只整鸡。这样烧鸡，要费时两小时以上，柴火猛烧，底料入味，鸡又是土生土长，揭盖香十里，成为本地一道名吃。可惜，游人太多，一鸡难求，也只能闻香辄止，不能亲尝。
村子以溪名，这慈溪果然别有风致。清溪水、黄石板、碧菖蒲，这些元素加上石斑鱼影子倏忽来去，山间风情呼之欲出。泥墙，灰瓦，木门，石磡，木窗，这些组合的影像又使老村弥古。这里的村人，说话慢声，语带笑意，也倍显淳朴。
村口还有一座“义祭坛”的碑，碑文双钩楷体。碑立于光绪乙亥年立秋日。这在古老的村落里很常见，每年逢清明、冬至，村人便会为无后的亡者祭祀，虽是安慰一些孤魂野魄，也算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古风存遗。
一个古村落从历史深处走来，有如此模样，是经了多少先人的缔造艰难，只希望慈溪村这一尘埋在岁月里的古村，能被更多的人所熟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