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之君香沁脾
文/缪文中
秋天是野菊花最灿烂的季节。
昨天，妻发了一段抖音视频给我看，视频中两排耀眼的红杉整齐地排列着，落叶在路上铺上了一层红地毯；茶园像一级级翠绿的台阶，直通向蓝天；金黄色的野菊花在微风中嬉笑招手......
哦！原来是东白山！
为了不错过这一季秋色，怀着对谪仙的敬仰，对会稽山脉最高峰的向往，在悠闲自得的风车召唤下，携妻再登东白山，遥睹兔耳岭高山草甸的苍茫，近赏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绚丽秋光，狎饮秋阳下野菊花沁人心脾的清香。
1、邂 逅
东白山的秋天，山高云淡，水低风疏，景色迷人。
车随山路盘旋而上，过高升村岔口，忽见路旁一片金黄色的花优雅绽放着，恰似“满坡尽带黄金甲”。
“看，野菊花！”妻惊呼。
山路狭窄，上下车多，我找了一处稍宽的路段泊车，与妻一起向黄花烂漫处飞奔。
来到花丛，妻从蜜蜂嘴里抢过一朵黄花，嗅了嗅。
“咦？这野菊花怎么没香味？黄巢说菊花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李清照也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非不是菊花？”妻疑惑道。
“难道野菊花的香味只是留在古人的吟咏之中吗？”我附和着。
迷茫间，打开手机识物功能请教度娘。度娘告诉我，这种黄花叫千里光，又名九里明，跟野菊花同属菊科，外观也很相似。两者外观上的区别有以下几点：花瓣，千里光疏而长，野菊花密而短；叶片，千里光是卵状披针形，野菊花是羽状锯齿形；花蒂，千里光是圆锥形的，野菊花是球形的。
哦！世界真大，差点弄错！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仔细甄别，千万不可被表象所迷惑，我告诫自己。
进一步了解，得知千里光是中国药典中收录的一种草药。古人曾用它来治疗眼疾，并留下一个美丽的传说：春秋时期，越国与吴国交战，越王勾践因战事胶着，数夜未眠，患了眼疾。下属一位谋士在民间寻得这种千里光，为越王治好了眼疾，后来打败了吴国。民间还流传一句俗语，“一人识得千里光，全家一世不生疮”，说明它的药用价值很高。
是啊！每一种植物都是药，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它。任何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你不去了解，便永远不知道它的价值所在。
妻对色彩和事物的敏感度强我数倍。在向外围搜索了一会后，她朝拉着我的袖指向山腰说：“那丛肯定是野菊花！”坚定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欢快。
顺着妻手指的方向望去，裸露的砂石和枯黄的野草之间，几朵黄花簇拥在一起朝我微笑，似乎在说：“我本为秋开，也盼你来采”。
我把野菊花采下来，跟千里光进行了一番对比。发现它们外观上确实大同小异，最大的差别在于野菊花有独特的香味。
手握菊花，满怀清香，鼻翼微翕，通体舒泰。这正是令陶渊明看破红尘喧嚣，摈弃世俗贵贱，幽居山林过自在生活的潇洒隐逸之气。放眼如今，这种潇洒隐逸之气已是渺不可得，唯有这野菊花依然保持着这份纯真，或许，这就是她的初心。
面对这可遇不可求的香气，我知道，此番邂逅，不负行程。
2、钟 情
路途邂逅，打开了思绪的闸门，记忆带着感慨一齐涌上心头。
初识野菊花，是在两年前。十月下旬的某天，部分同学午餐后闲聊，海阔天空，逸兴遄飞，茶香与闲情齐飞，风雅和俚俗共鸣。深来、吴健、晓华、小宇和我坐在一起，不知是谁提及我那篇白话散文《长堰之恋》。意趣盎然之际，有人提议，去长堰水库体验一番。
长堰水库周边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我们醉入画中，边走边欣赏美景，走到东副坝旁的山坡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出于职业敏感，在中医院药房上班的小宇立马断定，附近有野菊花。果不其然，在山坡的另一侧，我们发现了野菊花的身影。一片五毛硬币大小的金黄色花朵，正悠悠地开着，似乎在向蓝天诉说它们对秋天的眷恋和对春天的向往。
小宇告诉我们，野菊花有清热去火、抗菌消炎、清肝明目等功效，用它泡茶，对用眼过度，眼睛干涩有很好的疗效。采摘时以色黄、气香、无梗、花未全开者为佳。
听了小宇的介绍，针对自己近期眼睛模糊，视力下降等症状，感觉野菊花非常适合自己服用，于是开始关注起来。
初识你名，即入我心，人间有趣，因为有你。去年秋后某日，天气晴好，午后独自踱到枣林。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循着香气，我在机场围墙边发现了十几株野菊花，绿叶扶着金黄色的花朵，在微风摇曳。一阵欣喜后，双手并用，把它们带回了家。
上周末，携妻登德胜岩。在山腰“妙造自然”牌坊附近发现一片野菊花，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迎风招展，缕缕清香透过枯草沁入我的心脾。于是停下脚步，众目睽睽之下做了回“采花大盗”。
回家一称，花和花苞共一斤二两。妻把他们摊开，挑拣掉碎叶和杂物，放入蒸锅蒸。出锅时，浓郁的香味随蒸气溢满了厨房和餐厅，我不禁闭上双眼，静心吐纳，让这高洁之气浸润五脏六腑。恍惚间，我与陶渊明一起“采菊东篱下”，陪孟浩然“把酒话桑麻”......
一阵清风把我吹醒，于是驱车前行。
车到南园尖一号隧道口，只见一旁的山坡被野菊花染成了金黄色。实在挡不住她的诱惑，就找了块空地泊车，与妻毫不犹豫地返回做“采花大盗”。
穿梭在香气袭人的花海中，抖音里的那片红杉，兔耳岭的高山草甸，山顶的大风车，仙姑庙里的仙姑娘娘，全被抛于脑后，连层林尽染的群山也被忽略了。至于到太白峰寻访谪仙足迹一事，也丢到了五台山。
吾爱菊之情若此，爱菊之心昭然。试问，谁还敢说“晋陶渊明独爱菊”？
3、沐 香
采得菊花若干，浑身沾满清香。得到大自然的无私馈赠之后，我们继续向太白峰行进。
谪仙游历过东白山，太白峰石碑可以作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近些天，来东白山游玩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季节，访仙赏景的是文人雅士，徒步露营的是新潮青年，求神拜佛的是年老信徒。而我，却是奔着盛开的野菊花而来。
菊香醉游人，敬意油然生。踏着谪仙的足迹，我思想起唐宋以来野菊花在先贤笔下的风采。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她诠释了陶潜的旷逸和洒脱，也承载了谪仙“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的愤懑和无奈；“陶公岂是居贫者，剩有东篱万朵金”，她直叙了徐夤的坦荡胸怀，也透露了黄巢“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壮志豪情；“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她领悟了李清照的绵绵忧愁 ，也寄托了元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悲怜之心；还有唐寅笔下“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的伤感和郑思肖诗中“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孤傲。
看着这一个个金黄色的小精灵，王之涣、孟浩然、杜牧、白居易、苏东坡、辛弃疾、晏殊、王禹偁、朱熹、欧阳修等咏菊的诗句渐渐浮上脑海，先哲们似乎就站在我面前，欲轮流与我对话。
野菊，因诗词而香飘万年；诗词，因野菊而韵味无穷。可以说，如果没有野菊，唐诗宋词也会空虚三分。
至于李商隐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陈德武的“三径芳根自不群，每于霜后播清芬”，王恽的“九秋霜露无情甚，时约行云护彩霞”，袁崧的“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条”和红楼梦里林黛玉的“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等等，那些赞誉，对她来说，是受之无愧，实至名归。
她远离红尘，甘心寂寞，远离喧嚣，不计蹉跎；一年一度的清零和涅槃，睿智而豁达；她极尽朴实，她没有一丝娇媚，用自己的淡雅，给萧瑟的秋天撑起一片斑斓，让秋天展现出成熟和大气之美。
红尘滚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诱惑，内心的不安和躁动在所难免。旷野山谷中的清风可以洗去尘垢，静谧公园里的鸟语催人气定神闲，幽静茶室内的禅音总会涤荡心灵，但要做到野菊花这样耐得住寂寞，经得起磨砺，绝非易事。
我很喜欢姜育恒演唱的经典老歌《再回首》，每每哼起，那句歌词总会触动我心弦。“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是啊！人在旅途，该回首时要回首。因为回首才知道，自己走过的路是曲是直，留下的脚印是浅还是深。
无论曲直，还是深浅，平淡从容才是真，这就是野菊花香的真谛。
4、 生 爱
野菊花花期较长，能开五个月。花谢以后，她便成了满目萧然的枯草，但她依旧心静安然，从容面对霜雪的考验，默默地为春芽积蓄能量。当春雷把万物唤醒，她就放弃混沌，穿透坚实的地表，以一种脱俗的姿势等待夏天来迎娶。秋风吹来，她热情绽放，把自己美丽的容颜留给大地母亲。
有人说：她是落叶纷飞里的一抹清新，是秋水长天下的一道靓丽，这毫不夸张。在她的点缀下，秋天不再肃杀落寞，而是多了几份绚丽。
我感叹生命的顽强，更赞叹她的崇高品性。
她没有牡丹那样富丽，也没有兰花那样名贵，但是，它傲霜抗寒，坚强不屈，高洁幽雅，芳香四溢。她不计时令傲慢，千百年来依然保持着初心不变，真乃花中君子也！
花若此，人如何？
我觉得，人活着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像野菊花那样，默默无闻也是一种美丽。尽自己本份，不刻意，不勉强，像野菊花那样恬淡安然就很好。
“穿梭在所谓的重要场合中，努力记住重要的面孔和名字，转身又忘了，记住的总是一些无用的感觉、味道。”苏沧桑老师的《去山里看海》中这句话，道出了纷繁社会中，像我这样人到中年的感叹。
这时候，应沏一杯菊花茶，就着那股独特的清香，醒脑，静心。
人生路上，当遇到痛苦和压力时，喝杯野菊茶，她能镇痛降压；当遇到烦心事，怒气未消之时，喝杯野菊茶，她能平肝泻火。
野菊花，她的品性给我很多启迪，让我在前行路上受益匪浅。
若问因何酷爱菊，隐逸之君香沁脾。
二稿于2022-11-17 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