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风
作者 项墅
檀岭村背靠檀山，山坳里一股清泉飞泄而下入檀溪，如一条银色的丝带萦绕着村庄，溪底的鹅卵石被檀山清泉经年累月冲刷后，如宝石般静静地镶嵌于河床，紫黑、深褐、浅灰，形状各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精雕细琢，为檀岭村凭添了一份大山特有的美。
一场春雨过后，竹子瞬间长高了几节，清风飘过山涧，吹起竹叶一片哗然，竹林吟唱着，山聆听着。
穿过了竹林就是檀岭村，下山脱贫攻坚工作开展以来，就这三周内，作为联村干部的小雨已记不清多少次往返于这片竹林。大部分村民还是能理解政策的，檀岭村地处山区，村民背靠檀山，世世代代以采摘山货为营生，春天种些桃子、梨子，秋日以板栗及少量香榧为主要收入来源，日子过得比较紧凑，刨去日常开销，有个头痛脑热的就显得较为拮据，虽然已为他们在农保等方面争取了一系列政策，但仍是杯水车薪。头脑比较活络的年轻人，出去开个小店、跑个长途运输，有点力气的到外面企业打工、做个钟点工什么的，剩下老弱病残的无法走出山外，也只能在家留守。
村委会是一幢二层小楼，往常小楼前总有三两大爷围着棋盘在开战，那边是嗑着瓜子的大妈在聊着东家长、西家短，今天大清早出其的安静，不知都上哪儿凑热闹了，是哪里有活动吧。
只有村书记昌茂一个人在办公室，昌茂家里办了个袜厂，生意还不错，收入颇丰，见小雨来了，忙着打招呼，微胖的脸上笑出了褶子，岁月还是无法抹去逝去年轮的记忆。他是个热心肠的汉子，眼见得村里各家各户收入参差不齐的，总是想为村民们做些事情。
没有时间喝一口水，小雨和昌茂紧赶慢赶又上岭南王香奶家，全村八十六户人家，整体搬迁就她与另外一户王樟潮家没有签约。王香奶身世也较悲怜，丈夫早年多病，腿一蹬自己就走了，走后给家里留了一屁股债，一个人拉扯着唯一的儿子。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子在十四岁那年患了肾病，这几年越来越严重，本来家里就入不敷出的，更添了艰难。
已过晌午，阳光还是有点烈，从村委会到王香奶家，走一百五十米的平路，再绕过一小片栗子林就是了，这片山路小雨闭着眼就能找到，路上碰到了王樟潮，他的小眼神先是透出一股诡异，而后就是躲闪，胡乱打个招呼就小跑着躲开了。也不急着找他，只要王香奶签了，王樟潮工作也是好做的，他一儿一女都在外面经商，不肯签的原因也只不过是观望，总是明事理的多。
王香奶家在半山腰，那是个一间半的小平房，一间娘俩吃饭睡觉，另外搭了半间厨房、厕所，说是房也不是，像个破凉亭。虽然是白天，屋里也点着灯，昏暗的灯光下，看到的是黄色泥墙，虽然村里出资几经修缮，但毕竟是泥瓦房，经不起日晒雨淋的，南墙边放着一张工地上用的竹排，原来墙面有个窟窿。进得屋内，几件简陋破旧的家具也是村里人丢弃后捡回的，小雨门口进去就被蜘蛛网拨弄了下，昌茂挥着宽大的手掌捋了下蜘蛛。靠床的地上放着一个破瓦盆，里面满满一盆带着泥的水，昨天下过雨，屋漏了只能接着。饭桌上积满灰，王香奶还在收拾碗筷，背是微驼的，才五十出头，看上去差不多近七十了，幽黑的脸满是沧桑。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几个马玲薯，看到他们俩只是瞟了眼，不过还是马上拿了件外套铺在家里唯一一条长板凳上，这也是算熟了才客气点，第一趟来的时侯，门都不让进。昌茂娴熟地从口袋掏出五百元递给王香奶，她迟疑了下，还是接了。简要嘘寒问暖后，谈了些镇村的政策，王香奶还是那个意思，离开了山里，没有山货了，娘俩的收入哪儿来，生活怎么保障，儿子的病也是每况愈下，越来越不好，靠镇里、乡里接济毕竟也不是长策。这次小雨是有准备的，她告诉王香奶，对他们这种情况，镇里、村里商量了下，在建房资金方面银行有贷款支持，而且搬迁后的房子因为地段好，可以有部分租金收入。搬迁后，镇里已经谈了一些项目进来，新房所在地附近有几个工厂，会为下山脱贫的乡亲们提供一些工作岗位。原来的檀岭村也引进了几家合作单位，进行整体开发，保留原来的山林农富产品，村里以村民众筹入股方式建立合作社，增加一些民宿项目，让村民有基本生活保障，整体的家庭收入是比以前有增长的。她还是有些不信，面部是僵硬的，像一块黑石头。
屋里死一样的沉寂，没有电扇，小雨的衣服已经粘在皮肤上，时间“滴答、滴答”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时小雨手机响起，接不起来，是市医院李医生打来的，山里信号不好，打了四五个，才勉强接通，倒是个好消息，原来王香奶儿子的肾源有了，下周可以安排手术，听到这个消息，王香奶幽黑的脸霎那间整个泛光，眼神跳跃了起来，急切地问哪天手术。可是瞬间又熄灭了，动手术的钱又让她跌入深谷。小雨说会帮她想想办法，众筹一些，昌茂也告诉她，这些她先不要管的，有农保，村里帮衬点，再想想其它办法筹钱，应该没有问题，如此这般，黑石头又发亮了，紧绷的皮肤多了一丝灿烂，还有一丝歉疚，她答应明天就到村委会签字。
破墙洞里一股清风吹来，带来一股清凉，小屋的温度有骤降的感觉，小雨心里释然。临出门，小雨又淘出几百块钱给她，王香奶捧着一把熟马玲薯追了一里地，焦黄色的皮有点涩涩的味道，马玲薯带点甜。
带着淡淡的竹香出村，她摇下车窗，不经意的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流海，让清风吹抚脸颊，温柔无语，那份无以言喻的芳香在山涧飘然，柑橘花的白，茶花的粉，也随山风扑面而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又过竹林，闻着竹香，依稀听到儿时父亲低沉浑厚的吟唱，忽尔闻到的竹林的诗意。只要一丝阳光、一份雨露，她就能发芽、生长，那是一份成长的渴望。小雨仿佛看到了竹子那份坚韧、刚劲，一份清新与生机盎然扑面而来，她深深地陶醉了。
一道霞光穿透竹林，夕阳余晖透过层层枝叶，像是为那片绿屏披上了金色的头纱，小雨轻盈的步子穿过竹林，开车绕行在盘山公路，虽然比较险，但一年多来的无数次来回，这条路对她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二十六道弯，每个弯口什么特征，甚至于哪个弯口的倒视镜坏了，她都了如指掌，还要记着及时与相关部门沟通进行修理。想起第一次开车上山，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禁自笑。
“沙沙沙”的撩叶声悦耳，现在只是感觉到，如梦、微漾的清风在笑。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月照亮了她回镇的路，大路最尽头处那一多半亮着灯的大楼就是办公室，透亮的白色灯光如同繁星，亮了整个夜空。想着明天的签约，想着那幽黑脸上泛着的希望，想着未来即将建成的脱贫房，想着满山遍野的栗子树、果树，想起檀岭村的未来，她苍白疲惫的脸颊泛起了一片红晕。嘀玲手机声响起，“小雨，银耳百合炖好了，回家别忘了喝，我们先睡了”，妈妈已习惯了她的日常。
快到镇里的时候，昌茂打了个电话给她，说王樟潮明天也来签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