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境遇
翁筱
▲翁筱 《疏影》《无香》《问君》《若霞》成扇 2021年
让我来谈论诗歌创作与书画艺术，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觉得实在难以落笔。
虽说对诗歌的热爱，是从上小学就开始了的，但只是爱好，从未想过长大要当诗人，或者要与诗歌圈产生什么联系。后来，因为担任文学刊物编辑的原因，使我这几年与诗歌走得近了些。看着文友们寄来的诗稿，经常会有所触动，感觉每一首诗都有一个灵魂在说话。于是，在从事小说创作之余，我也用诗歌的形式记下一些感触、一段幻想，甚至一个梦境。近年来，我写的诗歌累计达数百首，但近几年发表得很少，散见于《中国诗歌》《人民日报·海外版》《江南诗》《诗词》等报刊。
毫无疑问，诗歌的生命力是想象赋予的，没有想象的加持，写出来的诗歌便生涩乏味，至少是没有美感的。而想象，就是要从生活中找到能够打动自己的人、事、物、景，在平淡中找出精彩，然后用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去抒写、归纳、升华诗中诸多意象片段，从而营造出诗歌的意境，达到人与物、情与景的交融。我们将看得见的物体和画面在想象中反复揉搓，一些思考与感悟便油然而生，形成某种情愫和体会，经过不断打磨完成。
▲翁筱 《秋思》 扇面 2021年
说实在的，我写的诗歌流于浅表，思想、语言、情感和整体的能力都很欠缺，很多诗歌只是完成了粗坯，更无法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要把诗歌写好，我还需要大量阅读，更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留意新事物。记得中国诗歌学会会长杨克先生说过，诗歌写作应该少用概念，多用意象，诗歌意象不能局限于自然之物，应善于取日常生活中的新事物入诗。功夫在诗外，我笃信！
情到深处自成诗。说到底，文艺作品都一样，是心灵的境遇，抒发着自己的真情实感，建构着自我的世界，同时又静等别人参与其中，广为普及的书画艺术更是如此。
我对书画艺术形式的认识，虽然略晚于对诗歌的爱好，但诗歌与书画，在我心中从未分开过——尽管一直以来只是一种“写写”“画画”意义上的爱好，这些年才慢慢融合对诗歌与书画的理解，如前辈们所说的，中国传统书画完全可以当做一种以点画线来“写诗”的艺术。当然，这仅仅是认识而已，心中有想法，就尽心尽力去做，具体做到什么程度，我想是没有什么标准的。虽说这些年，我的国画作品也参加过几次省级展览，或是出省进行书画艺术交流，书法作品还有刻石勒碑的，但我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初学者，准确地说是一个以点画线来“写诗”的、纯粹为了抒发心灵的书画爱好者。 
▲翁筱 《谁念西风独自凉》
汉字的基本形态是方形的，但是通过点画的伸缩、轴线的变化，形成各式不同的动人姿态，从而有了一种美的体现。我一直喜欢中国传统书画艺术，但传统不是一句口号或标记，它是灵活变化的，就像我每日晨起写作时，偶尔看一眼窗外时而缓时而急的椒江一样，作为东海入海口，它亦感受着海的瞬息万变。这也是相同的一本字帖，让不同的人来临摹，会表现出不同形态的道理吧。而中国画的魅力，与书法相辅相成，其“笔性”是相通的：国画讲究用笔，而书法最重用笔，特别是水墨写意画中，处处可见书法的用笔。国画和书法一样，都是一种精神的写照，并不是画什么就要像什么，写什么就是什么，懂得欣赏的往往能从书画的留白中产生许多联想。我的书画习作，用心不在笔墨间，而是与写诗雷同，抓住一缕似有若无的情愫，为陶冶心境所用。
▲翁筱 《潮涌万里》
若要说写诗与书画的心得，那就是：用“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心态练习书画，它能够很好地调节气息，而每次练习深呼吸的我，总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左右心房，从而让我的十指在纸上，它的行走更流畅，也能够让我的文笔显得更有灵气，尤其是诗歌更有韵律和张力——书法以它的抽象性创造了韵律和张力，给包括诗歌在内的其他艺术以极大启发。
翁 筱 的 诗
灯下
你在谁的灯下
脸色泛黄，泛黄的
还有我的手指、我的眉心
我的，你从那张四方纸上走出来的样子
你在谁的灯下
撑着伞，伞下我仰起脸
痴痴望着，你笑靥如花
你在谁的灯下
弄丢了我，留给我
本不熟悉的街
一条又一条，躲避着恶狗般的黑
你在谁的灯下，想我
就像，我在谁的灯下想你
窗子
师兄说，每一扇亮着的窗
都有记挂的人
不管夜晚还是凌晨
看到这句话时，我正将词语
填成句子
将句子嵌入段落
将段落放进文档里
雷声
从前，一遇到雷雨天
我便会躲在角落
心里却提醒自己，没做亏心事
那些雷声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发现自己其实很脆弱
一把晾衣架掉地上
都以为天要打雷了
而此刻
——我从江滨路跑到工人路
又从工人路跑回江滨路
就是为了躲避那个
一直追着我的雷声
尽管从未做过亏心事
可我仍害怕打雷
它们让我在人间
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今生
你说，你要为我挂一面镜子
映出我的前世
映出我的过去
墙上的灰一直往下掉
镜子在轻微摇晃
我们有来生吗，如果有
为什么每一粒灰尘如同滴血
风静了，如来时那般
从没为你弹一曲
却是弹了最后一曲
恍惚
微凉的湖风穿过
众草无声
你躺在湖边草地上看云
细发如烟，仿佛是一个谜
小小的山峦起伏，一只水鸟
落在你的手上
口不能言，却和你默默对视
回忆里，我是透明的
幽香从花朵里散发出来
带着些许的土腥
琐碎之事，琐碎之物
化作昆虫和它们细小的影子
更多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在渐渐凝固的夜色中
我呵一口气，你便可以
白衣飘飘地出现在我眼里
猫
又发烧了，浑身酸痛
眼睛红得像一只猫
每次太累或者没睡好，都会生病
受到惊吓也是
有一次爬山，半山腰两只猫突然蹿出
瞪着我啊呜几声后，消失在我面前
那晚我发烧了，浑身滚烫
我希望从未遇见过它们
就比如今天，我不敢看镜子里的我
眼睛红得像一只猫
而在人生的半山腰里
我会惊吓到谁
暗花
那朵花开了，于子夜
花期很短，药理不明
读不读，都已凋谢
等候已久的东海小镇
阳光正好，堆砌的海风被海平线
隔开，无人撒网
唱不连贯的古曲，词牌断了弦
琴的两端，一边是我原本模样
一边是你道行不浅
立秋
昨日黄昏，我打你门前走过
那匹马拴在墙边，墙上是兔尾草
映着你的无言，与
夕阳橙橙的脸
“马穿山径菊初黄
信马悠悠野兴长”
江南的夜，连同江南的雨
如期而至，那哒哒的马蹄
记住的是一个季节，又
不止是一个季节
云端
那时候，每次回老家
周边村镇都要走一遍
当我经过你家门前
湖水里映出蓝天、白云
还有低飞盘旋的鸟儿
当那一片记忆中的红树林
染红了整个湖面
爱我的人
就会在近处的云端出现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鸟儿和鱼儿在湖中盘旋
天地被一种光温柔地填满
伤口
接连几晚，我都倚着沙发半睡半醒
时而反胃，时而咳嗽
似乎，我消失多年的哥哥
突然把胃病传给了我
醒来，发现我是躺着的
一切不良反应源于那个枕头
一个多年前用烟蒂烫下的伤口
忧郁时的孤单，像
离了盐水就发黑的苹果
祖父母不理我
外祖父母不理我
母亲也不理我
痣
你的母亲是个美人
而你并不像你的母亲
思念在父亲恍惚的眼神里
思念是一种病
它会传染相貌、脾气，以及身体
前天，我在思念母亲
昨晚，我在思念母亲
今日，我在思念母亲
思念，真的是一种病
不知何时，我的下巴上
多了一颗与母亲一样的黑痣
黑暗
第一次在黑暗中
关上厨房的门，锅碗瓢盆间叮叮当当
第一次在黑暗中
看着灶台的火，燃起，熄灭
再燃起，再熄灭
第一次在黑暗中
往碟子里倒上生抽，挤点芥末
饿着肚子，却没有胃口多少年了，第一次在黑暗中
惊慌失措地朝一片光影喊了一声娘
来源 / 《品位 • 艺术空间》2021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