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埠—大慈岩 科普采风作品07
斑驳的守望
刘晓玲 文/图
下车时，上午九点半，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罩下来，微风过，不冷不热，刚刚好。踏上永福桥，合目凝息，闻到了古老的烟火的味道。
第一次来游埠，但却无数次地听说过游埠，特别是她的早茶。这是一个小镇，浙中著名的千年古镇。
永福桥是一座单孔石拱桥，长约40米，宽不到6米，是本镇最宏伟的石拱桥，始建于明朝，重修于清朝，初时称作“柴市桥”。据宗谱记载，此桥系25岁守寡的夏氏用结蒲鞋、打草鞋的一生积蓄所兴建，故称夏氏桥，因方言谐音成了柴市桥，后又念夏氏造福邻里的德行，改称“永福桥”。千百年来，乡人所需的米、猪、竹、木等“六行”物什，都经由这座桥进出。桥上的每一寸石砖，如果有记忆，如果愿意诉说，相信可以将那曾经的“门接三衢，途通百越”的浆声人影、酒肆喧闹一一道来。游埠溪从桥下蜿蜒而过，溪水清浅，裸露的溪石因久失溪水的滋润显得干涩滞枯。
过永福桥，左拐，进入小镇的主街，烟火味，屯在这里。
这是早茶一条街，因时间的关系，大多已收摊，少数几家还在延续着晨曦的时光。据说，游埠的早茶开市很早，天刚蒙蒙亮，就有茶客从附近的四弄八巷聚集而来。起个大早，简单洗漱，搭一件衣服就出门，不惜走上两里路，就为喝口早茶吃份点心的也大有人在。一杯茶，一碟外脆里酥的酥饼，或一张大饼油条，就能唠上一晌午的嗑。国家大事，乡俚趣事，家园小事，在一口押一口的茶水中，轻轻漂过。对于他们来说，一天的生活是从早茶开始的，一年又一年的日子是在早茶中弥散而去的，简单美好。
小街很窄，小石子铺成的路面因沾染了晨间的油烟在阳光下发出黑油油的光。街两边的铺面简单朴实，大多为小门面，从几处半张着的木板店门往里望，有些黑魆魆。两边的店家除了店内的几张桌面外，在门外也放了简易桌椅，其实，那只是店家开门做生意时卸下的门板，当街摆放，四脚凳延边挨着，就成了茶台。一切，透着浓浓的乡野气。店家嫂子不紧不慢地翻着铁锅里的几张薄饼，看到有人来，也不招呼，想着这个点也不是早茶客吧。茶市已散，炉子的火门关着，门前的板桌边几位老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杯口的茶垢如他们脸上纵横的沟壑般深厚。望着来来往往的过客以及对着他们拍照的客官，他们显得波浪不惊，咧嘴一笑，眯起的双眼，如孩童般纯真。
突然想起一句佛语“婴儿观佛殿”。四处奔涌而来的别人的喧扰，远远地从他们身旁走过。他们是在贪恋于这一段时光吧，我想。在这一段喧闹后的闲静中，他们正用一颗阅尽沧桑而归于童真的心，慢慢地滤过尘世杂物，在岁月丝纶中，在一切的欢悦与苦痛中，一丝一丝地抽出自己本真的情感，细细品味。在几片叶子的沉浮中他们用自己与时光对饮。
小街，在两边的青砖黛瓦中向内伸展。因于弄堂窄小，墙脚根光照时间有限与雨水浸蚀，青苔绿茸茸地散片而缀。粉刷的墙体黑白相间，斑驳陆离。间或开着的门房内，有人声传出，往里睃视，绰绰人影，围着一张桌子，据说是在玩牌。除了间或而过的游人，少见本地乡民走动，有些寥落。在巷口的交汇处，有一口池塘，塘水还算清澈，因富养显得绿汪汪。塘边的低畦处，有一些菜地，垄沟齐整，青菜、芹菜、三月青长势喜人，一位老伯正弯腰荷锄，细细地收拾。老农对土地的情感总如对女人般爱不释手。池塘的一边，有长长的石板埠，干净湿润，可见这里依然是乡民的日常洗涮之处。一位老妇正弯腰洗着家什，佝偻的背如塘边向内伸展的那棵老柳树。定神间，老妇艰难地站立起来，手持怀抱着席子被子等物件蹒跚而行，背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闾巷的尽头。一只小黄狗奔跳着迎面而来，一缕淡淡的炊烟在烟囱里袅袅升起。
酱坊对于1400年的游埠是百年的香甜存在，浓郁而鲜活，如墙上老奶奶画像中脸上的那抹胭脂。我们是循着飘荡在窄弄里的酱香来到“方豫丰”酱坊门前。据介绍，“方豫丰”是清朝光绪三十年(1904年)开设的老牌子酱坊，因为酱油品质一流，1913年拿到了官酱园的资质。一百多年来，酱坊始终严格遵守祖辈传下来的手工技艺酿制酱油，因此，每年的产量有限。踏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晒场，一百多口千斤缸整齐地码放，每只缸上带着斗笠，颇为壮观。
“酱油鲜美的关键，除了手艺，还有时间。”酱坊女主人陈凌介绍，“方豫丰”的酱油，也叫“伏天泰”，因为它们都经历了三伏天的曝晒，只有这样，阳光才能使大豆、小麦粉、盐和酶充分融合，发生奇妙反应。三伏酱也因此得名。
阳光，让游埠这个千年古镇从厚沉的幽暗中蝶变出油酱的芬芳而舞跃于每一个日子的灶头舌尖。
时近中午，早茶店当街的门板依在，几位老人兀自坐着，茶杯口的丝丝热气若游若离，积着厚厚老茧的手摩挲着杯体，意欲穿透硬实玻璃抚摸过往的岁月。他们静坐如一尊时间的雕像，目光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空空的。瘦小的身影在窄长的巷子里显得那般落寞孤寂。
小镇的人与事，就像林子里的那些树，在地面上枝叶相交，在地面下盘根错节，但实际上，每一棵树都是独立的，没有一棵树能够真正融入另一棵树，哪怕它们挨得再近、长得再茂密。
具有1400年历史的小镇，古老的像存放在博物馆墙角的那架风车。虽然不断地去修整涂抹，以免失了光彩，失了体面，但终究，时光打磨后幽暗的光，会在任何一个你不经意的回头中，令你颤然一抖，但，那份宁静与安详又会让你感到无比妥帖。
在小镇中徜徉，犹如展卷读一位故人的来信，一遍又一遍。阅读间，过去与远方在心底某处突然发生了链接，犹如带着体温的母亲的手，轻轻地抚过你心里的寸寸伤口，牵着你找到那片屋后麻雀戏枝的百草园。
也许，这就是乡愁吧。“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