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埠—大慈岩 科普采风作品06
蒋永伦
人生最好的旅行，是在陌生的地方，发现久违的感动。在浮躁喧嚣的尘世，我们总在寻找诗与远方，殊不知，有时候这样的诗意与感动，不在别处，就在你我的身边。
残秋初冬，随团去了趟离义乌不远的游埠古镇和大慈岩，颇有些感触。
位于兰溪市西南部的游埠古镇名气并不高，明清时期却是“浙江四大”重镇之一，与义乌佛堂、湖州南浔、桐乡乌镇齐名。现在的古镇虽然几近被新建筑包围，依然保留着两条500多米长、5米宽的老街:一条前街（中山街），一条后街（解放街），南北平行，中有一东西走向的横街，把连成“H”形。
解放街即“早茶街”。游埠古镇的早茶号称“江南第一早茶”。作为古代重要的水陆码头和物资集散地，游埠是古老的商埠、船埠。水运往往是朝发夕至，船工水夫的生活往往从一杯早茶开始。想当年商旅云集时，客商经常天不亮就拉着货来到古镇交易，天下大事和商市的行情都在这杯早茶里了。加上金华兰溪本地的居民坐地而为，养了闲适心胸和美食习惯，几百年过去了，尽管古埠不再热闹繁华，但这种早茶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即便到了现代，上了岁数的男人无需干活的时候，每天清晨坐在熟稔的茶摊上，泡一杯茶，天南地北地摆龙门阵。镇上的茶馆业一度特别兴盛。虽然这些民间茶馆不登大雅之堂，但这里的老人却是耳熟能详，不但能讲出很多茶馆名来，而且能说出它们的历史渊源和发生在茶馆里的趣闻轶事。
如果你有幸能在这里喝一杯早茶，这里的老茶客便会把游埠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
游埠古镇有悠久的历史，新石器时期，这里就有先民栖息，商周制陶，秦汉成墟集，东晋成水运码头，唐宋成“市”，为瀫西重镇和“钱塘五市”之一。因衢江水系直通游埠后街，明代建制“镇”，称游埠，成为浙中最热闹的商埠之一，门接三衢，途通百越，镇上人口稠密，商贾云集，豪宅大院栉比，茶馆酒肆店铺林立，钟磐磬鼓声闻十里，成为“钱塘江上游第一埠”。
古镇有众多的古迹。衢江古称内港，由龙游县茆头北流，经石壁寺，流经杨港村，至游埠大街里，与游埠溪合流到裘家埠。明朝河道外迁，但至今游埠镇古河道还有不少古码头，形成紧靠古街市的十一埠景观。游埠溪上又有五座古桥——永济桥、永福桥、永安桥、太平桥、潦溪桥，称“五马归槽”。
古镇保留着许多古建筑——宗祠、庙宇、牌坊、鼓楼。如建于永济桥头游埠鼓楼、东晋义熙二年建造的和安寺遗址、徽州会馆、保安电灯公司、方豫丰酱园、贯休纪念馆和郎静山故居、清道光年间的十一门建筑群中保存完好的二幢、潦溪桥八大堂——无逸堂、敬德堂、雍睦堂、友恭堂、孝友堂、久思堂、丁隆堂、继述堂。还有圆洞门、古亭、古井和小巷深处的古宗祠古民居，斗拱、栏杆、柱础、马头墙，式样繁复，立面丰富，白墙灰瓦，古朴雅致。
古镇之古，在于她深厚的人文积淀。游埠古镇历史上名人辈出，有清光绪解元曹清泉，民国时教育家裘献尊，天文学家“中国测量之父”曹谟，最出名的自然是五代高僧、东渡日本的“禅月大师”贯休，和世界十大摄影师之首的郎静山。
贯休纪念馆位于中山街,馆内有贯休的名作《十六罗汉》的 拓本和他众多的禅诗。贯休（ 832--912），系兰溪游埠人，俗姓姜，名德隐，又名德远。贯休天资聪慧，幼时诵《法华经》，过目不忘，七岁出家入和安寺，唐会昌五年（845）和安寺毁，入五泄寺，八年后回和安寺当住持，化缘建石壁寺，完成宏愿后，云游四海，先后去金陵、钟陵、庐山、武夷山。公元902年，七十二岁贯休只身到蜀国，献诗蜀国王，封为“得得和尚”、“禅月大师”。 912年贯休在四川圆寂，终年八十一岁。
不远处就是郎静山纪念馆，清代祠堂式建筑，三进二天井，柱大合抱，牛腿牛拱雕刻精美。郎静山生于江苏淮安，祖籍兰溪游埠，12岁从事摄影，1927年作为中国首位摄影记者任职上海《申报》，同年创立中华摄影社，举办首次全国规模摄影展。1930年起参加国际摄影沙龙活动，获国际大奖无数。先后获选美国摄影学会会士，比利时、荷兰、英国、意大利等国摄影学会名誉会员或高级会士。赴台后，曾任台湾摄影学会会长，菲律宾摄影学会和亚洲影艺学会名誉会长。郎静山开创了有中国文化特色的“集锦摄影”新路，享誉世界。他的集锦摄影作品，重意境、师古法，在形式中模仿传统国画，题材汲取中国画及古诗词意蕴，既具有个人艺术风格，又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是把中国绘画原理应用到摄影上的第一人，是世界著名的摄影艺术大师。
游埠古镇至今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工艺和民俗。老街上还可见手工钉秤，老式的剃头铺子。在远古来客民俗文化园里，那些古老的陶瓮陶罐、水车、独木舟、窗牖门扉、蓑衣斗笠草鞋、水缸酒坛，能勾起你童年的记忆。保滋堂民俗博物馆里，有古老的戏台、马车、黄包车、大红花轿、千工床、万工床，迎亲拜堂的中堂有喜担、龙凤袍、彩礼箱柜。新郎新娘的拜堂仪式和十里红妆婚庆馆带给游客全新的民俗体验。
自然，古镇最叫得响的传统工艺，那还得说游埠三缸——酱缸、酒缸和染缸。古老酱坊的院子里，放着近百个青灰色的大缸，一个个大缸像渔翁似的戴着“大斗笠”。缸里不能进水，防止酱油“出花”，才给一个个大缸“戴”上大斗笠。如果天晴，就卸掉雨具，让酱油沐浴阳光。“方豫丰酱园”酿制的三伏太酱油，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是游埠历史传统名酱，1939年曾获巴拿马金奖。游埠酱油继承酿造之古法，以黄豆、小麦为原料，色鲜味美，储存数年无“白腐”，为烹制菜肴上等调料。缸米黄是游埠人最喜欢喝的家酿酒，制作历史与“三伏太”酱油一样悠久。游埠古代手工缸中染花布的传统扎染工艺方法多种，所染的花样和颜色各有不同，也很有名。
漫步古街，浓厚的复古气息弥漫开来。而古镇的历史与过往、古色古香的一切都仿佛浓缩在了她的茶文化里。
传统的早茶依然在古镇的老街里喝着。天色微明，就有茶馆开张。说是茶馆，其实是简陋的茶摊。掌柜的将几张老木头门板拆下来一铺，拉上几张板凳，就是一桌。有的干脆坐在屋檐下的一排石墩上，悠闲自在地饮茶。如果你有兴趣，也不妨搬一个小马扎，坐下来喝喝茶，品尝游埠的美食——酥饼、肉沉子、滚豆腐、炒面、炒粉、小笼包，听本地的老茶客们说说古镇曾经的辉煌。
在游埠古镇，老街大致保持着原来的格局，居民依然做着自己的主角，优哉游哉地生活，从容地喝自己喜欢的早茶。你随处可以见到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喝茶、下棋、聊天，或是捧着茶杯静静地坐着，咂巴咂巴嘴，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喵星人慵懒地躺在案板上酣睡，老板娘忙着为过往的食客烤酥饼锅贴，钉称的老匠人坐在店铺里精挫细锤，毫厘必究。
我们去的时候，早茶最热闹的时间已过。茶客让位于游客。尽管游人如织，古镇老街并不显得嘈杂，没有吆喝和喧闹，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层纱，沿溪的石桥河埠、白墙灰瓦的建筑、蜿蜒的民居巷弄自有一种朴素的宁静。也许正是这种原始的朴素，给来自喧嚣都市游客以最美好和珍贵的记忆。
第二站是大慈岩。位于浙中平原和浙西山区过渡地带的大慈岩镇，毗邻龙游兰溪，习相近，也有早茶，也有茶文化——大盖碗、茶板、茶灶、娘水桶、铜开壶、铁开壶、回回糕、麻饼、烧饼。
不过我们是来采风，而不是喝早茶的。
岩而称慈，自然与佛有关了。据说大慈岩是全国最大的天然立佛，从侧面看，未经过任何人工雕琢、奇峭挺拔的主峰就是一尊地藏王菩萨的立像。其实远观近瞧，大慈岩便呈不同的面貌，有人认为它是五官清晰、形象逼真的菩萨雕像，有人认为它是一座山峰。
花两三个小时登上爬下，每个游客的目的并不同。有人是为了寻找长谷溪流、飞瀑流泉，有人是为了寻找山中峻拔的古树、深秋的红叶和那满树尽带黄金甲的千年古银杏，有人是为了体验空中玻璃栈道的惊险刺激和奇绝，有人为了寻找清音阁的渡云栖凤，有人是为了寻找救苦救难的地藏王菩萨。
有人寻找瞬间的感动，有人寻找永恒的大佛。
“禅月大帅”贯休一生都在寻找梦中的十六罗汉、寻找心中的佛。公元890年贯休到杭州，献诗于钱镠：“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两句诗深得钱镠欣赏，钱镠拍手叫好，不过他要贯休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才肯见贯休”，贯休道：“诗也难改，州也难添，闲云野鹤，何处不能飞。”说完拂袖去矣。
他年名上凌烟阁，谁羡当时万户侯。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挖空心思地寻佛。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花一草皆有佛性，心中有佛自然成佛。
站在游埠溪畔的得得亭里，应该了悟人生得失乃平常事。修善得福。横跨游埠溪石桥上镌刻的是普通人的姓名。永福桥，据说是25岁守寡的夏氏用结蒲鞋、打草鞋的一生积蓄所兴建的；潦溪桥也叫摇车桥，是章孝友堂的祖先靠纺纱织布攒钱、为便利儿孙读书上学造起的。
茶道佛道，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实是殊途同归。禅茶一味，茶有甘苦，人生有悲喜。那大慈岩山中的双面弥勒所以一副开口大笑的神情，是因为他大肚能容。普通人若能守住自己的良心、善心、匠心和平常心，也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得大欢喜。
游埠古镇的一杯早茶喝了千年。世间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垒砌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简陋的茶摊蒸腾的是世俗的烟火气，那生锈的铜壶里沉淀的是曾经的苦难和辉煌，老旧的茶杯里盛满了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
游埠溪畔,是葱蓉的桑榆和依依的杨柳，水草浮萍间，世俗的生活在古老的溪里流淌。古商埠依然怀着通江达海的渴望,泊在溪里的小船依然怀着蓝色的梦想。蓦然回首，在溪岸石埠上幽静的小巷里，仿佛能看见，穿着兰花布衣的茶婆船娘，或是穿着旗袍、撑着油纸伞淑女踏着青石板款款走来,而那娇俏的新妇正在锣鼓唢呐爆竹声中坐在大红花轿里出阁。
山中，千年的古银杏已在季节的变换中悄然完成她的代谢更新。山外，岁月的烟云在百岁老人郎静山的镜头里浓缩成诗画的静美。
一花一木般般好，千山千水得得来。
若你热爱生活，那大俗的早茶里便有大雅；若你用心细察，身边平凡的风景里亦有大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