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宗 山
陈炫华
我们村里有一座祖宗山,离开我们村庄大约有三四十里地,属于典型的“飞地”。听我父亲说,陈氏祖先有三兄弟,分别散居在浦江的城头、义乌的分水塘、云门村(原村名云溪)。兄弟间情谊深厚,浦江的城头是个山村,看到我们村没有山,烧柴火成问题,就赠送给我们村一座山。因此,我们叫这座祖宗山为“浦江山”。后来,因为行政区划调整,城头村又划归兰溪管辖,但这座山一直沿称为“浦江山”。记得前些年村里做宗谱,城头村、分水塘村也派人参加。相互间还有互相拜年的习俗,城头的村干部会送过来一些茶叶、冬笋之类山里的特产,我们村则送过去一些红糖、南枣之类。
许多年来,祖宗山只存活于我的脑中,而且是同砍柴联系在一起的。因为, 相对而言,我们村属于平原,家家户户的烧柴是个大问题,而祖宗山则是一座源源不断提供能源的大柴山。从我记事起,我们村里每年都要到浦江山砍柴。我的兄辈、父辈都有这个深刻的记忆。砍柴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为什么要砍柴呢?因为农村柴火的用量很大。烧饭、炒菜、煮猪食,一日三餐,灶肚永远都是舔着火苗,呑噬大量柴火。榨糖季节,还要准备堆积如山的柴火,熬制红糖需要很多的柴火,因为每家毎户自留地上都种有一些糖梗,熬制的红糖少则一两担,多的有五六担。
村里对村民何时上山砍柴没有明确规定,有的一年要砍很多次,有的也就一两次。村里有户人家很穷,父亲患痨病常年咳嗽,母亲又是个哑巴,自己家没造过房子,一直住在村里的祠堂屋里,加上子女四五个,因此,砍点柴卖点钱成了他们的“生财之道”,兄弟几个曾经创下连续一个月上山砍柴的记录。不像现在出去旅游还要准备好几天,带这带那。到祖宗山砍柴无非带几样东西:砍柴的钩刀(要磨得快快的),挑柴用的杠(扁状硬木条,两头凸出,有固定绳索的作用),耐磨的几双草鞋(一般自己编织,有的也到集市里买),准备点米饭、咸菜装在蒲篓里,这就可以了。水不用带,山上有清澈的泉水。大多数情况下,等草籽撒在田里后的农闲十月份,到山上砍柴去。
因为要走三四十里路,因此村民从后半夜的一两点钟就要起床,洗把脸,吃点东西就出发了。乘着月夜的微弱亮光(那时候没有手电筒之类)前行,为了抄捷径一般走的都是田塍路。这样走五六个小时,来到浦江山,这时天才大亮。因为每年都有人来砍柴火,山上的柴很少很短,往往要砍上两三个小时才能拼凑起一担柴来。肚子饿了,吃点带来的冷饭。因为饭菜有香味,蚂蚁们纷纷钻进䈬篓,这时候往往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连蚂蚁一起吃掉。村民们也都知道蚂蚁没有毒性,说,“蚂蚁满嘴角,不抵苍蝇一只脚”。口渴了,用手掬一捧山泉水喝。因为山上柴少,有的人免不了要越界行动,而周边村庄均有人在巡山,如果被发现偷了他们山上的柴,就会将你砍的所有柴没收了。我哥哥有一次就是因为误砍了邻村山上的柴,被人抓到村里,害得母亲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一年哥哥才十六岁。当然,也不乏好心人,母亲清楚地记得,沿途有个村的村民,在砍柴客路过的门口,设一个茶摊,摆几条长凳,免费提供给路过的砍柴客解渴,休息。
砍了柴,捆绑好,挑下山很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都是一些羊肠小路。一边要看路,一边脚上要做劲。停停歇歇要挑二十多里地,才来到岩口水库北岸小码头,然后交一毛船钱乘船到南边岩口水库大坝。从岩口坝上来,再挑回家那就很近了。这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有几担毛柴,偶尔会砍下一些毛栗树,小孩子会把带刺的毛栗团摘下来,用石头砸开,或用脚碾碎,露出可爱的毛栗肉了,这可是我们的鲜甜干果啊。大人们则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太累了!
两年前的一个双休日,我和妻子载着年迈的父母到贝家去吃农家餐,顺便去看看苏州娘娘庙(据说朱元璋的爱妃是苏州人,在逃难途中死于斯葬于斯)。母亲手指近处的一座山说:那就是浦江山,我们村的祖宗山。这勾起了我的兴趣,因为我只听说过,而没有去过。于是我们驱车来到山脚,沿着山路攀登,但见树木蓊郁,有杉树、松树、栗子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杂树、灌木丛,纵横交错,阳光光怪陆离,而沿途的泥地上、石砾上,到处都是枯枝残叶,松针枯果,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我问母亲:那时的山有这么多柴吗?母亲笑着说:真傻!如果有这么多的柴,用不了几分钟就能砍一担啦,还用的着这么辛苦!这一次,我很兴奋,走了很久,回来时还顺手捡了一根两米左右的硬棒,拿回来可以挂挂自制的湿香肠,很好!现在家家户户都烧煤气灶,砍柴已经成了我们这代人历史的记忆啦!
但我们始终忘不了祖宗山,它伴随着我们度过了一个个艰难的岁月!